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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第七十一章

    这几行诗写得洒脱奔放,毫无拘碍,一钩一划力透纸背,仿佛要冲破扇面,一飞上天。

    有这一面文武双全的铁骨折扇护在胸前,更衬得秦守晏一张端丽面容无限倜傥。

    秦守晏接住了赵搏扬的左刀,说道:“我对你心慈手软,你倒是对我舞刀弄枪杀气十足。”

    他的语气虽镇定自若,实际上,他才一接招便觉手腕一阵剧震,险些将折扇脱手甩出!

    秦守晏不由暗暗咋舌,同时心头涌起了一股怒意。

    赵搏扬确实身手不俗,但要他秦二公子低头认输,那是绝计不可能的!

    赵搏扬一击不中,稍一晃神,右刀又朝秦守晏前胸砍来。

    秦守晏凝神应战,迅捷无伦翻过手腕抵挡。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两件兵器击在一处,铁骨扇骤然合紧,紧紧将赵搏扬的右刀夹在扇骨之中,这一招十分潇洒漂亮。

    但赵搏扬眼光毒辣,那唐刀的刀锋恰好横着穿过扇面上那道长长的口子。

    刀尖透扇而出,正好停在秦守晏的左胸之前,只要再深一寸便会伤及肌理。

    众亲兵一齐呼喝惊叫,秦守晏胸口一凉,低头一看,明晃晃的刀尖正指着自己的心口。

    他心神一凛,知道情况万分危急,折扇已经被损毁,赵搏扬这一套双手使刀的刀法则恐怖异常,难以招架。

    须知寻常刀客出招再快也总有间隙,赵搏扬双手使刀则能左手去而右手至,右手走而左手还,丝毫不给敌人留下反击余地。

    再说赵搏扬招招狠辣,全为取人性命,眼见他左刀又要袭来,秦守晏心知五招之内势必命丧于他双刀之下,心思急转,忽然大喝道:“赵搏扬!我知道你武功高强,那又如何?天底下不是所有事都能靠拳脚功夫解决的,否则就该由武林盟主来做皇帝!”

    赵搏扬闻言一怔,刀尖果真凝滞在半空中,不再前进分毫。

    秦守晏又急急说道:“我秦家人如今才是江山之主,李氏全族的性命都捏在我兄弟俩手中。我自然舍不得伤害小龙,不过他的母亲、兄弟姐妹、叔侄姑嫂等等一大票亲戚,我可就不那么关心了!若是你再忤逆于我,哼……这些皇亲国戚下场如何,不必我多说了吧?”

    赵搏扬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秦守晏。

    这人怎么会卑鄙无耻到用小龙的血脉至亲来做要挟?!

    赵搏扬和李代嘉从小一起长大,自然知道李代嘉不是那种漠视亲情之徒。

    听说今日李真尚为人断臂,李代嘉都大大为他哀恸悲伤。若是其他皇亲也遭人毒手……那还了得?

    秦守晏,你既然喜欢嘉儿,怎么忍心如此伤害他?

    赵搏扬一时又怒又慌,沉默半响,忽然咬紧下唇,猛的抽回了右刀。

    寒光一闪,双刀已然回鞘。

    秦家亲兵们立即涌上将赵搏扬团团包围。

    赵搏扬的头垂得很低,默默盯着地面,一副全然顺服之态,但他双手垂在身侧,手指正微微颤动,显然内心中压抑悲愤到了极点。

    秦守晏见赵搏扬主动认输,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又想到方才生死关头惊心动魄,不由庆幸自己应变神速,竟能想到拿皇太后等人的性命来恐吓哑侍。

    其实,如果赵搏扬真的杀了秦守晏,秦克阵雷霆震怒之下,不止赵搏扬要血债血偿,李代嘉也不能免罪。

    只要秦守晏阐明了这一层利害关系,赵搏扬投鼠忌器,怎么还会伤害秦守晏?

    但方才局势万分危急,两人竟都没想到这一个最直接的后果。

    秦守晏还无端端将一众皇亲国戚也牵扯进来,倒显得自己十分卑鄙无耻了。

    那军官喝道:“姓赵的,秦二公子念在往日情分上对你网开一面。你就乖乖去北境吃香喝辣享受荣华富贵,有什么不好?竟值得你这样张牙舞爪凶神恶煞?当真是昏头了!”

    赵搏扬抬起头,一对凤眼中满是悲辛屈辱之色,半响,缓缓打了几个手势,意思是:“我不会再留在小龙身边,但我也不想去北方。秦二公子,你能不能允许我回乡?”

    秦守晏听赵搏扬“亲口”答允不会再纠缠嘉儿,心中大喜,神色顿时缓和了不少,问道:“你的家乡在哪儿?”

    赵搏扬提起刀鞘,在地砖上刻下一个字。

    这苑中地砖乃青石所制,甚是结实,寻常人便是用小刀也难以划出印迹,更别提用刀鞘了。

    赵搏扬则武功盖世,内力贯通刀鞘,刻地砖便像砍瓜切菜一般轻松。

    只见地面上扬起一片淡淡尘屑,借着黯淡的月色,可隐约看清地上的字是:“川。”

    秦守晏恍然道:“原来你是四川人……呵,你一个哑巴川娃子,能在禁宫学成一身武功,还混成了皇子的贴身侍卫,确实很不容易,难怪你舍不得离开宫里了。”

    赵搏扬默默低下头,脑中浮现的全都是小龙的音容笑貌……

    他想到他和小龙的初见,那时,他初入禁宫,朱皇后看他是哑巴,特意选他来伺候六皇子。

    宫人们将他领到小龙面前,赵搏扬从未见过如此富丽堂皇的宫殿,站在金枝玉叶光彩照人的小龙面前,真觉得自惭形秽,无地自容……

    小龙却从未嫌弃过他。

    他反而很喜欢他,走到哪里都要带着他……

    他又想到他们青梅竹马的童年时光;想到小龙每每受了委屈只和自己倾诉;想到小龙撒娇耍痴要自己对他好;想到他们年少情动初尝云雨……

    其实,赵搏扬到现在都想不明白,小龙怎么会心甘情愿委身于他?他还待他那么好,那么好……

    秦守晏就是嫉妒小龙对他的这份好,才要使尽手段将他赶走。

    赵搏扬心中一阵悲凉。

    他心想,如果小龙对我很坏很坏,从来不给我一个好脸色,更不要提和我有什么逾越主仆的情分,那样……那样我就可以永远留在他的身边了。

    但现在,赵搏扬必须要离开李代嘉了。

    他的一颗心,真似千刀万剐痛到极点……

    那军官问道:“二公子,咱们要允准这小子回四川吗?”

    秦守晏稍作沉吟,说道:“不可。谁知道他会不会乖乖回去?万一他绕了个圈子又回京师了,那该怎么办?你们务必将他送往北境,日夜严加看管,不得有误。”

    那军官应道:“是!”

    赵搏扬一听自己归乡无望,不由仰起面容望向月夜,两行清泪顺着英俊面容缓缓划下,更显得无比悲戚。

    秦守晏此时颇为志得意满,见赵搏扬如此失魂落魄,心中竟升起了一种胜利者对败者的怜悯,说道:“赵搏扬,你有恩于我,我也不便对你如此恩断义绝。你有没有什么话留给嘉儿?我可以代为传达。”

    赵搏扬满脸错愕,显然不信秦守晏会好心到帮他传话。

    秦守晏何时被人怀疑过人品?当即眉头一竖,说道:“你莫看轻我,我今夜背着嘉儿将你逐出京师,确实无耻之尤,这一点我不会狡辩。想我秦守晏一生风流,怎么愿意撕破脸皮来做这么煞风景的事?但在嘉儿心中,我永远也争你不过,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哼,秦二公子何等身份?怎会欺骗你一介无名之辈?你要是没有话留给他,正好也省了我的事!”

    秦守晏的语气极为激烈愤慨,赵搏扬心想他若是不愿意传话,大可不必主动提起此事,确实没必要欺骗自己。于是抬起双手,缓缓打了几个手势。

    秦守晏问道:“这哑巴要给小皇帝传什么话?”

    那军官答道:“这哑巴说……请皇帝陛下好好保护自己,千万……千万不要哭鼻子。”

    秦守晏轻轻“唔”了一声,心想,小龙儿确实跟小孩儿似的爱哭鼻子,要是知道哑侍去了北方,少不得大哭大闹一场。

    虽然小龙美人委委屈屈掉眼泪的模样也很有趣,但叫他为别的男人神伤哭泣,终究不美。

    待我将小龙哄上一哄逗上一逗,叫他破涕为笑,从此心里只想我一个人,那就好了……

    秦守晏昂然道:“你这句话也没什么说不得的,我自会帮你转告小皇帝,还有别的话么?”

    一想到赵搏扬想和嘉儿说一句话都要通过自己传达,秦守晏心中更是畅快,只觉得世间万物尽在掌握之中,前途一片光明灿烂。

    赵搏扬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样物事,郑重其事交给那名军官,打手势要他转交给皇帝,然后摇了摇头,意思是再无话说了。

    数名亲兵当即押送赵搏扬回屋收拾行装。

    不一会儿,赵搏扬便在众人包围之下,背着一只包袱走了出来。

    寻常的大内侍卫在皇子身边当差,总少不了天天拿赏银捞油水,赵搏扬却混得十分清贫,随身行李竟只有这一个小小的包袱,恐怕内中细软加起来还没有那一对唐刀贵重,众人看了都大出意料,暗暗钦佩。

    秦守晏生怕夜长梦多,叠声催促众人快点启程。

    赵搏扬行至苑门,忍不住回头望去。

    月色之中,只见哑侍凤眼泪光朦胧,神色中俱是苦恋与悲辛……

    秦家亲兵又在旁呵斥,赵搏扬这才依依不舍转过头,一行人急匆匆往宫外去了。

    秦守晏目送他们离去之后,转身问那军官:“那哑巴刚才给了你什么物事?”

    军官忙道:“属下正纳闷呢,还请二公子鉴别。”双手将那物事呈到秦守晏面前。

    秦守晏接过来一看,微微一怔。

    ——那是一只纸折的小宝剑。

    这只小宝剑的边角微微卷起,纸面泛着黄意,显然常常被哑侍握在手中爱抚把玩。

    还记得那年李代嘉和秦守晏一起在青竹书苑上课,李代嘉课中悄悄折了小宝剑送给赵搏扬,没想到赵搏扬竟然留到了现在……

    秦守晏定定望着掌心中的小宝剑,忽然意识到,赵搏扬并不全然是为了宫中的荣华富贵才死缠着李代嘉,他对李代嘉的一腔深情,未必亚于自己……

    一阵冷风吹过,秦守晏腰间悬挂的香囊随风摇晃,仿佛有千钧之重……

    那名军官见秦守晏神色不定地盯着那小宝剑,不知有何渊源,一时不敢出声。

    秦守晏沉吟半响,才将小宝剑揣入怀中,淡淡说道:“咱们回去。”

    一行人重回皇帝寝宫。

    秦守晏心中计算着,李代嘉的穴道应该还未解封,谁料,还未入内室,就听到了说话之声。

    原来,李代嘉这一夜睡得颇不安稳,梦里总是没来由的一阵心悸慌乱。

    秦守晏点穴时本来就下手很轻,李代嘉体内气血胡乱翻涌冲撞,竟然自行解穴苏醒过来。

    他睁开眼睛,看到身旁空荡荡的,秦守晏不知去了何处,心中正觉奇怪,又听到宫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便传唤宫人询问道:“什么人来了?是赵搏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