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第九十一章

    李代嘉转过身子，拔腿就跑。

    秦守晏一个箭步追了上去，揪住他风帽上的软毛往回一拽。

    那皮裘将李代嘉勒得喉中一紧，挣脱不得，只能束手就擒。

    秦守晏哼了一声，怒道：“我都瞧见你了，你还跑什么跑？天涯海角，你跑得出我的手掌心吗？”

    李代嘉欲哭无泪，答道：“秦二公子，你早就同我恩断义绝了。我就是跑到天涯海角去，又与你何干？你何苦发这么大的脾气？”

    秦守晏微微一怔，不由松开了手。

    李代嘉低下头去，窸窸窣窣整理衣衫。

    秦守晏一双桃花眼中满是愤懑怒火，胸口气得起伏不定。

    他一时想到，小龙竟凤冠霞帔和我的亲大哥拜堂成亲，还骗得我恭恭敬敬叫他“公主嫂嫂”。

    哼，他是什么公主嫂嫂？他分明是我的老婆，却骑到了我的头上，当真是奇耻大辱！

    一时又想到，大哥的眼睛又没有瞎，不至于分辨不出真假新娘，他怎么会和小龙在新房里耽了这么久？他们在做什么？

    想到这里，秦守晏心中起疑，看向大哥，大哥神色淡然，镇定自若。

    又看向李代嘉，却见李代嘉满面红晕，鬓发松散，衣衫凌乱，一片雪白的肌肤露在外面，扎眼得很。

    秦守晏瞪大眼睛，心里头一个咯噔！

    小龙这副衣衫不整、举止慵懒的模样，我可眼熟得很呐。从前我每次和他亲热之后，他就会变得这么娇怯可爱，媚意横生。

    赵搏扬远在天边，李真尚深陷囚笼，是谁把小龙这副娇滴滴的模样给变了出来？

    难道是大哥……

    不，不能，绝不能够！

    秦守晏只觉得头脑眩晕，体内气血翻涌，恼恨得几欲发狂。

    但事实摆在眼前，怎容他狡辩自欺？

    其实，秦守晏一介风流浪子，从来将身心分作两半。

    李代嘉若要和旁人寻欢作乐，秦守晏丝毫不会介怀，最好还要加入进去，大家一起同欢共乐。

    但是，李代嘉身为当朝皇帝，竟然会代替公主下嫁给大将军，此事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骇人听闻，震撼绝伦，饶是机智应变如秦守晏，都无法轻易接受。

    更别说在秦守晏的心里，李代嘉是他的老婆，秦克阵是他的大哥。

    老婆和大哥本来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的两个人，却俨然亲亲热热结成了“夫妻”，这叫秦守晏如何忍受？

    秦守晏神色愤恨，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李代嘉羞得几乎抬不起头来，嗫嚅道：“二公子，你怎么知道是我假扮成了福吉姐姐？你……你是不是抓到福吉姐姐了？”

    秦守晏道：“你就算是化成了灰，我都能认得出你来。就凭这一张破红盖头，哪个猪油蒙了眼睛的傻子能被你骗过去？”

    秦克阵忽道：“阿晏，你这是在骂我么？”

    秦守晏神色一愣，立即止住话头。

    其实，他倒不是有意要讥讽秦克阵，但想到自己向来对大哥敬重有加，大哥却毫不客气把弟媳妇抱进了被窝，一时心中有气。

    电光火石之间，秦守晏又心思急转，忽然神色凝重，说道：“大哥，李氏皇族功于心计，小皇帝和仁亲王暗中勾缠，用心极险恶。他们使出这一招美人计，就是要挑拨我们兄弟俩反目成仇，我们万万不可上当！”

    李代嘉吓了一跳，忙道：“什么美人计？我不是啊。秦二公子，你想得太多了！”

    秦克阵叹道：“小皇帝，你少说两句吧。”伸手按住了李代嘉的肩膀，将他推到一边，又向秦守晏说道：“阿晏，你的话说到了我的心坎上，我正担心着皇室还有什么后招。若是仁亲王还参与其中，那此事就复杂多了。”

    他怕情种弟弟沉溺于爱恨情仇，以致忘记正事，又特意提醒道：“阿晏，你怎么会知道福吉公主逃婚的事，还跑来敲门提醒我？”

    秦守晏虽然是怒火中烧，但听到大哥发问，还是老老实实答道：“大哥，你听我慢慢跟你说来。”说着，恨恨地瞪了李代嘉一眼，自行在桌边坐下，仔仔细细将来龙去脉解释了一番。

    原来，秦守晏方才离开新房之后，便径直去前厅喝喜酒。

    一众宾客亲朋闹到半夜，忽然听到城外传来六回钟声。

    旁人以为三清观道士巴结将军府，特意敲钟遥祝大将军成亲。

    秦守晏却感觉不对，当即离了喜宴，派出一队亲兵火速前往三清观查看状况。

    有秦二公子亲自下令，秦家亲兵不敢马虎，一个个携刀骑马，火急火燎出了将军府。

    行到街上，却看到一群汉子正在城中张贴告示，看服色打扮，竟然是旭真公主府的侍卫！

    须知秦家将门与旭真公主素来不睦，前些日子，旭真公主还关起门来教训过将军夫人，显然很看不惯秦李联姻。

    今夜是将军府大喜之夜，公主府侍卫却半夜在大街上贴告示，形迹如此可疑，秦家亲兵怀疑有变，于是兵分两路，一路继续赶向三清观，另一路则纵马横刀冲向了公主府侍卫。

    公主府侍卫虽然个个都是铁铮铮的汉子，但到底比不上如狼似虎的秦家亲兵。

    双方战做一团，不一时就分出了胜负，公主府侍卫尽数被擒。

    秦家亲兵制住对手，又抢下告示匆匆一看，登时明白事情不妙，连忙回到将军府禀告于秦守晏。

    秦守晏看过告示，这才知道福吉公主逃婚，心想福吉公主是仁亲王的亲妹子，他们兄妹俩同心同德，诚心来给将军府捣乱！

    福吉公主既然逃之夭夭，那大哥从宫里接回来的新娘子又是何方神圣呢？

    踟蹰之间，秦守晏忽然回忆起，方才给新娘递礼单时，惊鸿一瞥看到新娘腕上戴着一只玉镯，那玉镯十分眼熟，似乎在哪里见到过……好像是……是在禁宫里，是在小龙的手上！

    电光火石之间，万般蛛丝马迹勾连交汇，终于织成了完整的真相！

    秦守晏大惊之下，这才气势汹汹怒闯洞房。

    李代嘉听罢，暗暗感叹秦守晏颇有应变之才，并不只是个风流淫贼而已。

    秦克阵神色不变，说道：“那张告示拿给我瞧瞧。”

    秦守晏道：“是。”从怀中取出告示，双手奉上。

    秦克阵接过告示，凝神阅览。

    李代嘉好奇告示内容，忍不住走到秦克阵身边，与他一同观看。

    秦守晏见他们形状亲密，气得直翻白眼。

    李代嘉脸色一红，只当没有察觉到秦守晏的翻天醋意，低下头继续。

    这张告示语句寥寥，浅白易懂，大意是说：天下战火连绵，四海满目疮痍。皇族不兴，朝政弊殆。福吉公主心中有愧，甘愿去往三清观出家，为黎明苍生祈福。

    原来，旭真公主得到了李真尚的指点，早早命府中门客拟好告示，意将福吉出家的消息公诸于众，不给将军府留下一点儿遮掩余地。

    但李秦联姻，万民皆知。福吉逃婚出家，不但于私德有亏，更对皇家颜面大有损害。

    所以，公主府门客起拟告示时，故意模糊重点，通篇不提李秦婚约，只是一味颂扬福吉公主仁厚慈悲，也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旭真公主看过告示，很是满意，命仆从在府中雕版印刷，悄悄印了数百份。

    今夜一听到福吉敲钟，旭真公主立即派人去城中张贴告示，却没想到被秦家亲兵给逮了个正着，连人带告示一起押送回了将军府。

    那厢，秦克阵读过了告示，略作沉思，又与秦守晏互通有无。

    兄弟俩你一言我一语，将福吉逃婚之事细细推敲一番，说到关窍之处，秦克阵还回过头问李代嘉，问道：“我们兄弟俩猜得对不对？”

    李代嘉见秦家兄弟处事清楚，头脑明白，只好老实承认：“半点不错。”

    秦克阵点了点头，神色自若，看不出半分喜怒。

    秦守晏则焦急道：“大哥，我们该怎么办啊？”

    秦克阵反问道：“阿晏觉得该如何处置？”

    秦守晏咬住一口细白牙齿，冷冷说道：“既然福吉不愿做公主，那咱们就成全她。咱们立刻把福吉抓回来送到王涟府中，给她一尊神像和一本经文，让她做一辈子道姑，且看她能不能飞升成仙。”

    秦克阵却道：“你要是把福吉公主变成囚犯，那我也不是驸马爷了。这些日子来咱们的辛苦布置，可都成了白费。”

    李代嘉惊讶地看向秦克阵。

    秦守晏亦面露惊诧，说道：“大哥，福吉公主住进了道观，这件事咱们可是瞒不住的。公主都没了，你还怎么做驸马爷？”

    又看了一眼李代嘉，心想，我大哥做不成驸马爷，却做成了中宫皇后！

    记得从前和李代嘉说笑时，还说过秦家人要做就做皇后，没想到一语成谶……

    秦克阵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桌上的告示，说道：“这不就是天降神兵吗？旭真公主都替咱们都备好了，咱们稍作润色就成了。”

    秦守晏愣了愣，忽然大喜道：“大哥当真智谋过人！”

    李代嘉还不明白，忍不住问道：“怎么回事？旭真姑姑的告示怎么会给你们帮忙呢？”

    秦克阵不理李代嘉，向秦守晏嘱咐道：“阿晏，你马上派人，将咱们收缴来的告示尽数修改。只消在末尾加上几句话就行了，就说……就说……”

    秦守晏接过哥哥的话头，续道：“就说，秦大将军感念福吉公主一片仁心，特特允准福吉公主于大婚之后出家修行。”

    秦克阵笑道：“很好，阿晏深知我心。”

    李代嘉吃了一惊，这才明白秦家兄弟的打算。

    旭真公主在告示中故意模糊联姻之事，秦家兄弟刚好钻了这个空子，稍作增添，“福吉出家”就变成了“福吉跟秦大将军成亲之后再出家”。

    在那个时候，贵族妇女去寺庙道观修行是稀松平常之事，就连朱太后都曾去三清观小住过一段时间。就算朱太后打扮成道姑模样，也还是李家的皇后，并未与家族世俗决裂开来。

    如今这告示张贴出去，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原来福吉公主和秦大将军做的是假夫妻。即便如此，秦大将军也还是堂堂正正的驸马爷，谁也抵赖不得。

    公主府本想趁着宵禁抢先贴出告示，好把局面搅和得云遮雾绕，不清不楚，最好谁也琢磨不透究竟发生了什么。

    谁料公主府侍卫不中用，出师未捷身先死，竟被将军府给截了胡。

    福吉公主确实狠狠羞辱了秦克阵一把，但自己还是做了名义上的将军夫人。

    秦家兄弟到底反应机敏，处置得虽不算尽善尽美，到底还是扳回了一局，比全盘皆失好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