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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人】

    连着下了两天大雨之后,外面的一切都是湿漉漉的,气温也凉了一分。

    这天早晨落子宁便早早醒来了。

    她大前天的时候答应了长奉之,今天要随他一同出去赏花,只不过那个地方有些偏远,所以再过一刻钟他便要来接她出宫。

    如今她殿里的侍女们都是皇后娘娘一个一个为她挑选的,虽说平时待她也还好,但也绝不可能这么早起来伺候,好在落子宁早已经适应了如何自己照顾自己。

    起身叠好了薄被,光着小脚踩了软绸鞋出去打了水,然后回来细细的洗了一把脸便开始描眉梳妆。待她换上了一身嫩黄色的长袖襟子和浅水绿的褶裙,提了昨晚就备好的食盒时,门外已经有一个侍女在候着了。

    她似乎才刚刚起床收拾完,脸上还挂着倦意,见到落子宁也只是随意的福了一福。

    落子宁没有在意她的敷衍,只是一边浅浅地笑着,同时一边用手裹着一点点碎银子递过去:“今天要劳烦姐姐了。”

    虽说她现在还算是受到皇帝的重视,俸禄也都按时发,但却也被各种借口给压了个七七八八,到手的也所剩无几。侍女虽然心里对这点钱有些鄙夷,可有总比没有好。

    “殿下,这奴婢可不能要。”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她却在接过落子宁手里的食盒时,不动声色的也将其一并拿了过来,连带着脸上的表情也柔和了些。

    落子宁放下空落落的手,抬脚走到了殿外的门口等着,门口一侧的碧竹叶子在清晨的微风中飒飒作响,过了一道石砖铺成的地面,她的面前就是一堵高高的、刷着朱红漆色的宫墙,透着一股子压抑威严的憋闷感。

    两个人就这么立在清晨有些微凉的小风中,谁也没有说话,侍女张嘴恹恹的打了个哈欠,瞟了眼身旁小姑娘的侧脸。

    落子宁站立的时候脊背挺的很直,再加上她的皮肤又白,眼神也剔透灵动,虽然身上也同其他皇族贵女一样有被刻意强调的气质,但却比起她们来更鲜活,平日里也不总是端着主子架势,这是在深宫中的贵女们身上蛮少见的。

    虽然皇后娘娘总是叮嘱她们平日里要盯紧她,但她却并不觉得这个小小的、平日里还会和善讨好她们的软骨头公主有什么威胁性,所以她们平时也不太把她放在眼里,大概也就是那个异性亲王家的小王爷和皇帝时有时无的关心会带来一点威慑力。

    不大一会儿,清脆的马蹄嗒嗒声从道路一侧传了过来,还带着木车轮碾过地砖的咔咔声。马车带来的阴影洒在落子宁的脚前,她抬起眼帘看到马车停下,一只白皙的大手握着合上的折扇,撩起了帘子,随后手的主人便下了马车,他身上穿着淡色的宽大行衣,领口处是黑色的暗纹绣花。

    “微臣叩见永安公主殿下。”

    长奉之看着这脆生生站在他面前的落子宁,温柔的笑了笑,拱手行了个礼。

    落子宁被他带的也弯起唇角,颔首应了一声:“副使大人。”

    礼数还是要做足的,毕竟在这宫里不管哪里都要堤防着一些眼线,尤其是对她现在身后还跟着的那个侍女来说。

    扶着落子宁上了马车,在车厢内铺着的软垫子上坐定后,车夫鞭子一挥,马车继续晃晃悠悠的行驶了起来。

    “今日起的较平日来说也忒早,宁儿用过早膳了?”长奉之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放在一旁的食盒,里面是一碗熬的酥烂喷香的粥,碗身仍旧有些烫,一旁的小碟上还配着几样小菜,推到她面前。

    二人之间已经十分熟识了,落子宁也过多没有客套,取了一旁的小勺子舀了点粥,美滋滋的放进了嘴里。

    “唔。”

    吃了几口之后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让坐在帘外的侍女把食盒递了进来,打开盖子后里面是一块块摆放整整齐齐的白色小方糕。这是昨夜她亲自去膳房蒸的糯米糕,上面还铺洒着一些晶莹漂亮的糖桂花。

    “奉之哥吃吃看,这是宁儿自己做的。”

    这还是长奉之第一次见到落子宁做东西,他的眸中带着讶然,拈起一块放到嘴里细细咀嚼着,在她直勾勾的视线期待下,给面子的说了句很好吃。

    见他吃完一块之后又拿起了一块,认真的神情不像是在唬她,落子宁才松了口气,低下头继续喝粥。

    “宁儿怎么会突然想到做这个?”咽下嘴里的糕,长奉之看着面前吃的津津有味的小姑娘,饶有兴趣的问了起来。

    落子宁喝完了粥,取了盖子把食盒重新盖起来,嘿嘿一笑:“平时奉之哥真的是太照顾宁儿了,所以这回换宁儿来照……报答一下奉之哥。”

    长奉之听罢,只是看着她又笑了笑,语气还是一如往常那样:“困了的话就小憩一会儿吧,我们离那里还有些车程。”

    落子宁点了点头,可她觉得就在刚才那瞬,长奉之似有轻微怒意,但眨了眨眼之后发现什么也没有,不免觉得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

    她现在也不是很困,见长奉之取了一册竹简细细看了起来,便有些无聊的在车厢内四处看看。蓦地,放在角落里的一个小竹篮吸引住了她的视线。竹篮并没有什么奇特的,就是那种普普通通的样子,吸引住她的是竹篮里缩着的一团白色的、毛茸茸的东西。

    仔细一看,她认出来,那不就是雨夜那晚的小猫崽吗。

    诚然,即使心里的小爪子一直在挠挠挠,但一想到会很难受的打喷嚏流眼泪,落子宁还是悲愤的抑制住了那个小爪子,不过视线仍旧一直直勾勾的黏在篮子上,再加上摇摇晃晃的马车,不知不觉的就闭上了眼睛。

    不知睡了多久,在半梦半醒的交界点之间,落子宁模模糊糊的听到长奉之含着笑意的嗓音,唤了一声「阿宁」,她挣扎的睁开了一道缝,依稀看到那只毛发被清理的干干净净的小猫崽,在长奉之的怀中蹦着,跳着,使出浑身解数要去抓玩他扇柄下挂着的流苏。

    “你可不就是像她似的么,总是虎头虎脑的。”

    长奉之看着它,低低的笑了声,耍闹的小猫崽被他的衣裳绊了一下,仰头倒在地上怎么也翻不过来身了,见他一点儿也没有要帮它一把的意思,生气的也不挣扎了,就那么躺在那里愤愤地舔着自己的爪子。

    听到这句话之后,落子宁突然浑身打了一个寒噤,清醒了过来。

    她突然想到,之前齐程柯似乎也对她说过这句话,那时还是在寺里,她小时候可皮,经常闯祸闹的那个年长的大师父提着扫帚满院追她,这个时候她就吱哇乱叫的满院找齐程柯,然后抓着他的衣裳躲在他后面。

    后来寺里来了一只肥肥的大白猫,有天中午膳房里做了鱼,盛出来放凉的时候大白猫不知怎的溜了进去,趴在盆沿想吃鱼,却一个没站稳掉了进去,还十分热的鱼汤把它烫的登时就「嗷」了一声,那天负责做饭的大师父听着动静抓紧进来一看,却不想看到炖的好好的一大锅鱼肉被一只猫全毁了,气的头顶冒烟,抄起一旁的锅铲就追起了猫。大白猫不顾身上的疼痛,跳出了盆,撒开腿就玩命的满院子跑,正好那时齐程柯刚扫完后院,一手抓着扫帚和盛落叶的麻袋,一手牵着落子宁那个小拖油瓶,一不小心看到了这个场景,齐程柯噗的一下就笑了出来,他示意落子宁看过去,然后哈哈哈哈的笑道:

    那可不就跟你似的吗,闹腾的。

    “醒了?”

    耳畔响起了长奉之的声音,落子宁回过神,见他的正在看着她,大手里还抓着一个挣扎的小毛球,小毛球圆溜溜的黑眼睛也在盯着她,粉嘴咪咪咪的,小腿儿也在蹬,似乎是想去找她玩。

    “唉……”

    落子宁遗憾的叹了口气,只能隔着老远逗了会儿它,之后长奉之便把它放回竹篮里,扭头对着落子宁说道:“是不是有点累?”

    “嗯……有一点。”她打了一个秀气的呵欠,又揉了下眼睛。

    “辛苦了,再过半个时辰我们就到了。”长奉之撩起了一旁的帘子,看向窗外的风景:“宁儿过会儿想放纸鸢吗,也是好久没放过了吧。”

    落子宁也笑着点了点头,头上一支绾发簪子下面挂着的玉石出碰撞的声响,虽然她面上仍旧是一副刚睡醒的懵怔样儿,但其实心里早已经清醒的跟明镜儿似的。

    很多时候,长奉之身上总是会流露出来齐程柯的影子,这样让她总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不舒服,似乎是一样的回忆,但是回忆里的人物却被掉换了,说不上来的别扭……

    ……

    那日的赏花气氛还算是愉悦,只不过身边总是跟着个人,说话做事什么的也总是处处受到限制,但好在也是放松了最近这段时间里一直就有些压抑的心情。

    五日过后,落子宁再一次出宫,这次她终于是到了自己在外面的公主府。府邸并不大,这个时候身边服侍她的人又被皇后娘娘换了一批新的,在上一批中,一个眼熟的人都没有留下来。

    虽然心里有些郁闷,但是她也只能听天由命了,大不了再重新培养呗……

    进了府邸,花了快一天的时间安顿熟悉好了一切之后,落子宁草草用了点晚膳,就洗漱宽衣,吹灭了房里的蜡烛,然后躺在床榻上睁着眼睛看着梁顶发呆。

    这么帮人天天盯着她,让她不管做什么都很施展不开啊……

    落子宁欲哭无泪,正在她烦躁的翻来覆去的时候,一计涌上心头。

    ……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杀掉敌国的壮丁,侮辱凌虐他们家里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女成为了征服敌国的象征。

    每当铁蹄踏破一个敌国边境的小村庄的时候,血腥气和惨叫声就要在这座村庄里回荡两三天。

    不论经历多少次,齐程柯总是不能习惯这样的野兽行径,他也曾要试图建立军纪去约束他们,但只需要一句轻飘飘的「他们是敌人」。这样站在朝廷的立场上来看,便能把他噎的死死的,而且他这次带领的部下们,很多都是从大牢里提出来,身上绑着十几条人命却痛哭流涕宣誓要为朝廷效命的犯人,本就是早已经天不怕地不怕,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恶人。

    每当这个时候,齐程柯只能沉默的骑着马去远处寻找一片寂静的地方,待他们修整完准备继续前进的时候,才回到那个惨乱的村庄,接受人性最大恶意的洗礼。他仍旧记得,曾经有一个浑身一丝不挂青紫交加的少妇,她还怀着孩子,但她的孩子早已经被开肚弄了出来,而她在被他们玩完之后,还将下面捅进去了一根长矛,可她依旧没有死,她痛不欲生的在地上爬着,涌出的血浸到泥土里,她艰难的爬到他的靴下,抓着他的脚踝,哭着让他救救她。

    可他没有办法,只能拔出长剑解决了她,让她走的痛快些。

    这种感觉是很无力的,这些可怜人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只不过是在不同的国家而已……

    这次的时候,他骑着马上了这座山村一旁的山上,觅了一处泉水。他没敢走太远,因此村子里的惨叫声还是清晰可闻。

    脱下身上穿着的厚重铠甲,赶路和征战多日,他已经好久没有脱下这身铠甲好好放松一下了。

    掬了一捧冰凉清澈的泉水洗了把脸和脖子,齐程柯倒在地上,就在他放空的看着白云的时候,耳边传来一声骚乱和尖叫,似乎离他不远。

    他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抓起了扔在一旁的长剑,循着声音快步赶了过去。没走出多远,齐程柯便看到地面上有一个大坑,覆盖在坑上的草垛早已被凌乱的拨到一旁,里面还有一些吃食,器具什么的,看起来似乎是一个藏身之处。

    在往前走走,一具有些年长的男人尸体横在草地上,腰部被利器几乎斩开了一半,早已经没有了呼吸,齐程柯垂下了眼帘,直起了腰背四处看了看,发现左手侧不远处,有四五个人头在一个灌木丛后面动作着,骂骂咧咧的嬉闹声有些大。

    细细看去,他看到他们身上穿的衣裳,齐程柯意识到这是自己的人,便放开步子朝他们走近,可还没怎么靠近,他就听到了一丝微弱的小女孩的声音夹杂在男人们的骂骂咧咧中,登时就眉头一蹙,沉声朝他们喝道:

    “你们在干什么?!”

    其中一个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喝声吓得一个哆嗦,抬头一看原来是他,便放松下来,朝他嘿嘿嘿地笑道:

    “齐将军,我们找到了一个小娘们!”

    “这小娘们身子骨可真滑嫩。”

    “快来试试!这小骚货的身子可比军营里的那些舒服多了!”

    “是啊,操,真是爽死老子了。”

    “哟哟哟你们看看,她这一只手还包不过来老子的鸟儿呢!”

    男人们的淫笑声和小女孩几乎不可闻的尖叫声交织着,齐程柯舒展眉头。佯装闲适的慢慢走近,却在靠近的那一瞬间,「铮——」的一声抽出剑鞘里的长剑,暴怒的砍下了第一颗人头。

    脖颈处瞬间迸出的血液溅到了所有人的身上,其余四个人脸上的笑意还没下去,并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待齐程柯砍下第二颗人头的时候,才慌慌张张的提起裤子,一边哀嚎,一边四处踉跄着寻找从刚才起就不知道扔在哪里的武器。

    但他们的动作还是慢了,不消片刻,随着齐程柯把剑刺进最后一个人的心脏,并转了一圈将其拧碎之后,天地间终于安静了下来。

    缓了缓杀意,齐程柯将染血的长剑在草堆上擦了擦,然后重新插回剑鞘。

    小女孩安静的躺在那里,睁着空洞的眼睛不知道在看什么,她莹白的肌肤裸露在空气中,两条腿软软的大开着搭在草地上,腿间是血肉模糊,她的嘴角还挂着白色的黏液。

    齐程柯慢慢朝她走过去,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将她轻轻抱起来,回到泉水处为她清洗干净。

    小女孩看起来也就才刚过十多岁的样子,全程一句话也没有说,安静的由着齐程柯为她擦洗身子,然后给她穿上了从自己身上脱下来的外衫。

    “饿不饿?”

    把她收拾干净了之后,齐程柯将她抱到一块大石头上坐着,自己则盘腿坐在地上,和她视线平齐。

    “你是北棠人。”

    小女孩沉默了半天,突然开口说话了,但她并没有看他,那稚嫩的嗓音十分沙哑。

    “是。”

    “你和他们、和那些杀人的北棠人是一样的……”

    “……”

    齐程柯咬了咬牙齿,没有继续回答她,而是不由分说的把她抱起来扛在肩上:“我去找点东西吃。”

    他的直觉告诉他,刚才的那群人应该是上山来叫他的,所以他不太敢再将小女孩留在原地,而且选择了带着她一起行动。

    这座山上的物种十分丰富,最不缺的就是吃的,没过多大会儿,齐程柯便抓住了一只兔子,还摘了不少野果。

    回到泉水处,他摘了些长梗的绿草,把它们编成一个草绳,然后拴在兔子的腿上打了个死结,另一端压在大石头下面,石头上坐着小女孩。

    “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找些柴火。”齐程柯叮嘱了她几句,并把采来的野果洗干净之后放在她面前,等了半天,见小女孩仍旧是一副空洞无神不愿意搭理他的样子,只好转身回到了树林里。

    而当齐程柯抱了些木柴回来的时候,大石头上已经没有小女孩的身影了。

    兔子还在,洗的干干净净的野果还在,一颗都没有少,就是少了那个身影。

    齐程柯抓紧放下木柴,手握紧长剑在周围寻找着,终于在天黑之前,在附近的一个陡坡处,看到了躺在下面那片乱石之中的小身子,她还睁着眼睛,但等齐程柯靠近的时候,他探了探她的鼻息,却发现已经没有了,即使她的身子还是有些温温的。

    齐程柯沉重的把她抱了起来,才发现她的脑后被石头磕出来一个大洞,血几乎都流干了,他抿着唇,找了一处平缓的土地挖了个土坑,将她埋了进去。

    回到泉水处的时候已是傍晚,那只兔子他没吃,解开了栓着它的草绳将它放了。这时,天边的晚霞红的似火,山脚下的村庄也红火的烧起来了,那群人们围着烧起来的村子又跳又叫,齐程柯躺在草地上,静静的看着那团浓密的黑烟缓缓升到空中,混浊的呼出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明明夏天就快要到了,他却觉得浑身冰冷的刺骨。绕是他在极力压制,但心里那股强烈的情绪,就是得不到冷静。

    小女孩的声音在他的脑子里一直都消除不掉,齐程柯烦乱的再度睁开眼睛,大手抓紧了怀里一直随身携带的小包袱,紧紧抱在怀里。那个每次在他很脆弱的时候,都陪在他身边闹他,让他振作的小姑娘,现在也算是陪在他身边,但这一次他却怎么都平静不下来。

    他现在,头一次那么强烈的想要在脆弱时真正的抱到落子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