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断绝(虐攻一第三波)
照影站在高高的祭台上,望向人群中发出喊声的那个男人,心头一时竟觉得些许恍惚。 他的天天还是如幼时那般可爱,虎目明亮有神,英俊深刻的轮廓极有味道,而且那颗充满善意热忱的心,从未变过。 反观自己,接逢变故,双手染满鲜血不说,从前纯净的心,也变得污浊不堪。 风将赵啸天散乱的黑发扬起,他目光如炬,笔直地望向照影:“我来了,请你放过他!” 陷入昏迷的徐玄卿是无缘得见他的啸天英雄救美了。从未有过的疲惫感袭上照影心头,之前的运筹帷幄、百般算计仿佛突然之间凭空消失,只余陡然的空虚感。他叹息一声,轻轻吩咐左右:“去,把下面那人带回宫。”说完便伸手止住徐玄卿的血,拂袖而去。 回云生宫的路上,照影浅眠中,梦到了十数年前的许多往事片段。方才站在祭台下的赵啸天,变回了孩童模样,面上不再是愤恨的表情,嘴里喊的不是放过徐玄卿,而是欢快满含笑意地对着自己挥手:“哥,快下来,我们一起捉鱼去!” 也许自己真的错了。 照影迷迷糊糊地想着。 一开始在海上,他确实没有认出眼前的地坤就是他的天天,后来再次在岛上相遇,他也不过以为是同名同姓的人。但是因着相同的名字与体质,他不禁将这个赵啸天越来越代入至失散多年的弟弟。 可惜,他与天天分别太久太久了,久到他只记得遥远的些许往事,久到他都快忘了当年对弟弟的爱欲情感。 他当时也没太把这地坤放在心上,不过是当了一个无趣生活中难得出现的玩意儿,猫捉老鼠般逗弄着,玩腻了就放掉。 ——直到他被这人的身子勾起了欲念,禁不住诱惑将这个地坤完完全全占有。 这时,照影才豁然发现,他沉寂数十年的欲望,竟再一次被人唤醒。 他心头巨震,忙着人去调查这地坤的来历,可还没等到探子回报,他就探查出了赵啸天的纯阳血脉。 同名同姓,男性地坤,纯阳血脉——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拥有这么多的巧合了!这就是他的天天,他的弟弟,他少时认定的伴侣! 照影差点没笑出泪来,可是,天天为何没有认出他来呢?就算他已不复少年模样,隐龙岛、云生宫,这赵啸天少时的家,他总记得吧? 照影试探数次,赵啸天的神情不似作伪,他是真的没了少时的记忆。完完全全忘了这隐龙岛的一切,也忘了那个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影哥哥。 这算什么? 照影在心内质问。 他将过去视作珍宝般藏在记忆深处,从未放弃过寻找弟弟下落,甚至深入打散海盗内部,只为给养父母与弟弟报仇。这一切一切的努力,在他努力的对象眼中竟是一文不值!后者甚至忘却前尘,转头投向了别的男人怀抱,现在倒戈相向,将他照影视为了最大的敌人。 那他这么多年守在隐龙岛又是为了什么? 照影不是没想过要将两人的过去告诉赵啸天,但是他害怕,这么匪夷所思的经历,赵啸天极有可能不会接受。而他也不想仅凭一张嘴,就弥补了那空白的十年。 治根之法,还是要让赵啸天自己寻回记忆。 于是,照影故意让桃纪远走寻找鬼心莲。此物最大的作用是洗筋伐骨,重塑血脉,医治赵啸天亏空的身子同时,说不定也能令他记忆恢复。 但是,他照影的心智早在漫长的折磨中逐渐扭曲了,求而不得令他辗转反侧,尤其是在看到赵啸天与桃纪、徐玄卿的纠缠后,妒火、怒火、不甘、伤心,种种情绪侵袭着他,让他本就不堪的心更加黑暗,只想狠狠惩罚这不听话的弟弟。 忘了我?好,那就别怪影哥哥将这么多年的欲念付诸行动了。 于是,照影当着桃纪的面完全标记赵啸天,让这装嫩的情敌歇斯底里;当着徐玄卿的面宣示所有权,好好整治了一回这该死的、欺骗弟弟身心的混蛋——天知道他知道弟弟为这混蛋滑胎时,嫉妒愤恨得差点当场把弟弟锁起来,永远不给外人看! “大人,云生宫到了。” 马车外的小厮一声呼喊,将照影从梦寐中惊醒。他抚着额角,吩咐了一声“将人送至我的寝宫”,就沿着上山台阶慢慢走上去。他要理一理思绪,该怎么彻底斩断赵啸天与徐玄卿等人的联系。 赵啸天本以为这次再被照影抓到,会遭受后者凶狠的报复,可是并没有,反而平静得似什么都没发生,只有数名宫人过来将他梳洗干净,送他至寝宫后便退下了,连银链项圈都没有给他戴上。 看到空无一人的寝宫,赵啸天那想要逃跑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但思及徐玄卿尚在照影手上,他不敢轻举妄动,只得按捺住,乖乖坐在桌前,一口接一口地灌茶。 “天天,茶好喝么?”突然一声自赵啸天身后响起,吓得他一哆嗦,握在手里的茶杯当即溅出茶水来,烫得他手指都红了:“嘶——” “怎么这么不小心。”赵啸天只觉茉莉芳香扑面,他的手被人执起,含进了那双浅粉薄唇。照影蹲下身子,边舔吻着赵啸天的手指,边含笑看着他,那盈盈温情的双眸,看得赵啸天脸渐渐红了起来,一时间忘了要将手抽出来:“放、放手……” 最终,他还是梗着脖子,对照影粗声粗气道:“我人已经在这里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是请你放过无关的人。” 闻言,照影喟叹一声,站起身来,淡淡道:“放过徐玄卿可以,相应地,你得留下,永永远远。”他秀美双眸紧盯赵啸天,后者正皱眉不语。 “其实,这隐龙岛本是你的。”照影思前想后,决定将一切剖白,他不想再独自一人背负这一切了。 果然,只见赵啸天瞪大了双眸,一脸的不可置信:“啊?你在说什么?” 照影见他瞪圆虎目的傻样子,一如幼时的可爱,自己之前怎么就眼拙了呢?他情不自禁伸手要摸摸弟弟的脑袋,却被后者反射性躲开,只得放下手,继续道:“按道理,我还得称你为一声少主,亦或是,弟弟。” 这下赵啸天更迷幻了,他愣愣地重复照影的话:“弟弟?” “是的。你是前代岛主赵旭光之子,我不过是他捡回来的弃儿,养在他名下,与你这个少主作伴。你十岁之前,都是唤我影哥哥的。” 照影眉眼弯弯,面上是陷入回忆特有的柔和。他笑着对赵啸天说:“来,再喊一声哥哥。” 赵啸天惊得都快找不着北了,但是一听这最后一句话,他立马拉回神,嗤笑道:“照影岛主,你又在编排我呢,这么魔幻的故事,你觉得我会相信?” 果然。 照影心下叹息,接着道:“不管你相不相信,要想我放过徐玄卿,你就得一辈子留在隐龙岛。” “行啊。”赵啸天早有准备,他咧嘴一笑,爽快答应,心里却罗列了相应的逃跑计划一二三。笑话,他赵啸天这辈子就不知道“乖乖”二字怎么写! 照影也不点破,他凝视着赵啸天,抛出第二个条件:“我还有一个条件。” “你要和徐玄卿划清界限,发誓与他再无瓜葛。” 是夜,云生宫地牢最深处。 靠在墙角浅眠的徐玄卿被小窗外的呼喊轻轻唤醒:“大人,大人,快醒醒。” 徐玄卿面色苍白,他今日失血过多,连开口都难,认出了来人是徐家死士之一,勉强回应着:“情况如何?” 窗外那人得到回应,大喜过望,忙回道:“一切正如大人所料,夫人他露面救出您后,被照影困住,据说夫人已经答应照影的条件,要放出您了。” 并没有料想中的喜悦,徐玄卿疲惫地合上眼睫,沉思半晌,才慢慢道:“通知岛外我们的船,按原计划行事,明晚潜入岛内,务必将啸天带走。” “还有,”徐玄卿优美的唇角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祭台下的海神池,底部左数第十二块砖,藏有破除岛外大阵的方法。” “是。”等那死士领命而去,徐玄卿胸口憋闷许久的鲜血才一口喷出。 他睁开血红双眸,丝毫不在意嘴角血渍,心内暗嘲: 照影,不枉我陷入你手中一遭,鹿死谁手暂且再看吧。 这段对话结束不过一会儿,就有“啪嚓、啪嚓”脚步声响起,显是有人朝这边过来了。“吱呀”一声,牢门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形被微弱的月光勾勒出来。 “是谁?”徐玄卿精神不济,头也不抬地问。 那男子却不出声,只是站在原地,两人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可闻。 一个猜想显现,徐玄卿心神大震,试探性地对那团黑暗说:“啸天?” 声音极轻极轻,仿佛怕惊醒了一个难以触及的梦。 又是半晌,徐玄卿耐心地等着,才等来那黑暗中传来熟悉的一声:“是我。” “啸天、啸天……”徐玄卿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他喃喃着,想要起身站起来,又因着全身无力,站到一半猛地扑倒在地,重重地摔倒在赵啸天面前。 “啸天,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不要走、不要走……”徐玄卿边流泪,边极力伸手抓向赵啸天的脚踝,像一个沙漠中饥渴倒地的旅人,看到了最后的一小块绿洲。 赵啸天从未见过徐玄卿如此狼狈的模样,他头发散乱,衣衫褴褛,露出的白皙手臂上交错着道道伤痕。就算这人被押在祭台上放血,姿态也是清高矜贵的,而今却像一只丧家之犬,在苦苦恳求自己的怜爱。 一时间,过去种种,千万情绪,俱都在赵啸天脑内炸开,最后仍是化作一声叹息。 “你先起来说话。”赵啸天弯腰想把地上的人扶起来,却察觉到了不对劲:“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怪不得他站在阴影内许久徐玄卿都认不出他来,看到徐玄卿这双血红的瞳眸,赵啸天心内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无妨,不过是离得远了,看不清晰罢了。”徐玄卿歪在赵啸天怀里,贪婪地嗅着他身上的气息,轻描淡写一笑:“你离我这般近,我就能好好看你了。” 赵啸天内心剧痛,他真的不知道他不过离开这人大半年,这人怎么就能作践自己的身子到这副地步!他又想哭又想笑,如果他在徐府时,没有那么多幺蛾子发生,他与徐玄卿,会不会又是另一种结局? 但是照影还在不远处看着,他必须狠下心肠,速战速决。 赵啸天一把抓下徐玄卿要抚向自己脸颊的手,将人看似凶狠实则轻柔地推开,冷冷道:“徐大人何必如此作态?真当赵某忘记过去你是如何对我的?” 他看着徐玄卿软倒在地、愣愣地看过来,强迫自己狠下心肠继续说:“我是傻,但是没有傻到会再次被你利用。怎么着,这次想把我弄回去,继续骗我的血肉?我赵某真是生了好一副骨肉啊,让你这么惦记。” “不——不是的,我不会了,啸天,过去是我大错特错,我真的不会再负你了——”徐玄卿料想到赵啸天会找他算账,但没想到真实发生后,他的心宛如被刀子般一片片割下,疼得不能呼吸。他当即挣扎起身,要扑向赵啸天,却被后者侧身灵巧躲过。 “啸天,我爱你,我真的爱上你了,请给我一个机会,让我重新好好爱你……”徐玄卿流着血泪,面容扭曲,他扶着墙呕出几口血,气息微弱,颤抖着声音卑微乞求:“我知道我现在的样子很难看,你跟我回去,我好好梳洗打扮给你看好不好?我们再回到从前,好不好?” 赵啸天垂下头不看面前那癫狂的人,深呼吸几次,闷声道:“不必了。徐大人,过去是我不好,妄想招惹你,现在我意识到自己的低贱了,也请你放过我。”他退后几步,退到牢门边,这距离远到徐玄卿看不清他,他才敢抬起已满是泪水的脸:“徐玄卿,我赵啸天与你夫妻一场,就此恩断义绝。” 赵啸天伸手割断一缕长发,掷于瘫倒的徐玄卿身前:“结发为夫妻,断发复路人。从此山高水长,后会无期。” 牢门重重关上,将扑上来的徐玄卿挡在门后。 “啸天——!啸天——!” 一声比一声凄厉的呼唤,震痛着赵啸天的耳膜。他赤红着双目,推开面前的照影,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照影满眼都是前方那个高挺坚毅的背影,他以赵啸天能听到的音量吩咐牢卫:“将徐大人医治梳洗好,明早以礼相待,送出岛去。” 不知为何,这场战役,明明是他赢了,他怎么会觉得心里空落一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