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再也不贪吃了

    中秋翌日，观主携大师姐和六师姐出外云游，道观交由二师兄打理。

    秋日午後的一场小雨过後，道观迎来一位访客，侍仆端来两杯热茶，分别放在二师兄和端木薇的面前。

    来访者是回天宫的弟子端木薇，回天宫以医药闻名天下，从回天宫出师的丹师和医者行走各处均被奉为上宾，二师兄不敢怠慢。

    端木薇难掩面上的焦虑，先是客套了两句，便道出此番目的，她希望道观能帮忙寻人。

    端木薇语速略急说道：「我和我师妹本要回宫，途经少弥山便落在山上稍作歇息，师妹汲水时不慎招惹湖中精怪被捉了去。後来我打杀那只鱼妖，剖开鱼腹却不见师妹踪影，寻遍整座湖也找不到师妹，但我相信她还在少弥山的某处。」

    少弥山就是道观隔壁那座山头，也算道观的管辖范围，平日道观不会去理睬林子里的事。

    二师兄说道：「端木姑娘放心，道观会派人寻找贵门派的弟子。」

    端木薇站起身向二师兄福身说道：「多谢言真人，此恩必定铭记在心。」

    谈及寻人探物的本事，同门之中无人比得过小师弟，二师兄将冉悠找来，将事情交代一遍，此事攸关人命，冉悠想也不想就应了下来。

    二师兄又唤来十师兄，指着他对端木薇说道：「少弥山他熟，他能为你们带路。」

    十师兄被罚禁足，闲来无事就在山头乱转，扰各种精怪，要寻路找他再适合不过。

    少弥山说近不近，对三人而言不过是瞬息即至的距离。

    端木薇领着他们来到事发的湖畔，鱼妖被开肠剖肚的屍体还搁浅在岸上，体型犹如一座小山，一群食肉的精怪覆在屍身上啃食，见到端木薇急急忙忙作鸟兽散。

    十师兄瞧了瞧端木薇，她的面容秀丽，一身黄衫罗裙，衣带飘飘，一双纤纤柔荑彷佛拿不动比一枝桃花更重的事物，这样仙女般的姑娘孤身斩杀有两百年道行的鱼妖，真是不可貌相。

    端木薇盯着鱼妖屍体的目光既冷且怒，说道：「就是那只妖孽将师妹拖下水，我斩了牠一剑及时将师妹从牠口中救下，但师妹落入湖中後就不知所踪了。」

    冉悠取出法器罗盘，问道：「令师妹是何芳名？」

    端木薇回答道：「陈烟儿。」

    冉悠又询问是否有陈烟儿的随身事物，端木薇摘下右手腕的银镯子。

    端木薇说道：「这支银手镯上镶的玉石原先是烟儿的配戴之物，可以用吗？」

    「足够了。」

    冉悠捧着罗盘，心里默想物品的主人在何方。

    他的神识穿透幽暗的森林，穿过潜藏在林中的各种精怪，深入一处洞穴，洞穴里盘聚着一团晦暗不明的污秽之物，他全神贯注想看清那团事物，对方忽然睁开一双阴冷的金色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污秽之物扑向冉悠，他急忙收回神识，额头惊出冷汗。

    那是魔！少弥山怎麽会出现魔？

    端木薇焦急地问道：「冉真人，可有发现我师妹？」

    冉悠将看见的景象描述了一遍，端木薇面色惶惶，从冉悠口述的景象看来，陈烟儿恐怕凶多吉少。

    十师兄说道：「那个洞穴我知道在何处，那里面原本住着一头有百年道行的人熊，不过按照小悠的说法，那个洞穴应该已经易主了。」

    端木薇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能击败原主的魔物肯定更加强大，陈烟儿才修行四十年，不是牠的对手。

    端木薇坚决地说道：「不论如何我定要将她带回去。」

    冉悠说道：「那妖孽已经发现我们了，等会儿留心。」

    十师兄在前方领路，三人将要抵达洞窟之前，一道气息忽地从洞窟内窜出往西方而去。

    端木薇脚步一旋，唤出法剑怒叱：「休想逃！」

    十师兄追在她身後喊道：「端木姑娘，留神，也许是陷阱！」

    奈何端木薇心系师妹，一心想追上那魔物将之斩於剑下，根本听不进他的呼喊。

    冉悠本要跟上，胸口突然隐隐作疼，他扶着杏树的树干歇息了一小会儿。

    他的病情已经不再恶化，偶尔发作也只是轻微的疼痛，在小师叔面前他都装作无事，因为每一回小师叔只要察觉他身体不适，二话不说进行「治疗」。

    冉悠摒除杂念，寻了一处幽静之处，在杏树下打坐调息。

    远处的洞窟里隐约传来动静，冉悠立即睁开眼，目光直视洞口。

    方才他们只看见一道黑影迅速遁出洞窟，连那魔物的样貌都没看清，仔细回想，莫不是调虎离山之计？

    魔物还在里面！

    冉悠传了一道符讯给十师兄，为了避免魔物逃跑，他率先前往洞窟调查。

    站在洞口就闻到阵阵腐败的恶臭，人熊腐烂的首级卡在碎石堆里，岩壁上有大量血迹。

    冉悠唤出镇八荒谨慎前行，深处传来某种东西簌簌地响。

    血腥味愈来愈浓重，右方岩壁有碎石滚落，镇八荒立即往右边照去，映出立於岩石上的魔物。

    对方满面蛇鳞，金黄瞳孔如爬虫类般倒竖，朝冉悠咧嘴一笑，尽管他满面的鲜血，冉悠仍是一眼就认出他是何人，震惊地叫道：「八师兄？」

    八师兄两手沾满浓稠的血，冉悠从他身上能感受到类似端木薇的法力，他的脚下卧着一具少女的屍体，屍体从胸部到腹部一片血肉模糊。

    冉悠霎时明白了，妖魔诱导他们离开，不趁机逃跑反而躲藏在洞窟内的原因，因为他吞噬了陈烟儿的金丹，需要时间消化。

    八师兄手爪成钩，直取冉悠的咽喉，冉悠往後一跃，十指结印打下一记伏魔印，八师兄旋身避开，伏魔印勘勘擦过他的大肚腩，他退回屍体旁，张口呕出浑着秽物的血水。

    眼前之人出手狠辣，使出的招术非道观所传，这人绝不是八师兄！

    冉悠说道：「你不是八师兄。」

    八师兄闻言发出哧笑，他背驼垂首，肩膀耸动，笑声愈来愈狂。

    冉悠铁青着脸不言不语。

    八师兄仰起头，斜眼瞥他说道：「我是太一观观主的八弟子，王小茶。」

    冉悠说道：「你不是。你杀害陈烟儿夺取金丹，蚕食同类，心已成魔。既无人心，与魔无异，不论你是不是八师兄，我都不能放过你。」

    八师兄说道：「假如我不是王小茶，我又是谁？」

    冉悠说道：「你是占据了这副躯壳的恶鬼。」

    八师兄哈哈大笑，用力拍手，掌心的血四处飞溅，他对冉悠说道：「不错，我依附在王小茶的躯壳里，恢复力量後逐渐占据上风，王小茶则缓慢地死去，直至今日，太一观的王小茶已然不存。」

    冉悠面色一白，问道：「你到底是谁？」

    披着八师兄外貌的魔笑着说道：「本王为盘月青君的嫡长子，三歧。」

    当日玄裔和王小茶过招，王小茶战败，玄裔将昏倒的王小茶搁置在某间房，随即向三歧邀战。

    三歧化出三首白蛇的原身和玄裔一战，玄裔一一斩下三颗头颅，最终连他的元神都不想放过，情急之下三歧使出神通凝形写神，假造一个元神瞒过玄裔。

    三歧真正的元神慌不择路逃跑，闯入唯一一间未受到战斗波及的房间，潜入王小茶的识海。

    王小茶惊觉有外来者要夺舍，立即以全副心神与他拼命，不料飞船崩毁，王小茶一岔气让三歧钻了漏洞，王小茶在最後一刻向道观发出求救符，之後他被三歧抹去这段记忆，再难自保。

    三歧大笑道：「你杀了本王，就等於杀了王小茶。」

    冉悠冷着脸说道：「八师兄会谅解我的。」

    他很清楚八师兄被夺舍後无法可救，他能做的只有杀了三歧，为八师兄报仇！

    冉悠瞬结伏魔印朝三歧迎面打下，三歧没料到他下手如此果决，慌忙闪避，在血洼里滚了一圈，道袍浸染暗红的血，犹如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不给敌人喘息的机会，冉悠又是三道法印轰过来，三歧在岩石间游梭，一旦寻到空系就口喷毒液。

    八道法印包围三歧，眼前无处可逃，他往攻势最薄弱的角落进攻，一面澄澈如水的镜子挡住他的去路，定住他的身形。

    伏魔印从四面八方打中三歧，炽热的白光笼罩整个洞窟，光芒散去，衣衫褴褛的三歧瘫倒在地上。

    冉悠打出一记五雷印，三歧哇地一声呕出大量秽物。

    又是五雷印，三歧伏在地上呕吐。

    冉悠下手狠厉，三歧即使咳出鲜血也无法停止，肥胖的肚腩瘪了一圈，细密的蛇鳞从面颊缓缓褪去。

    那人躺在污秽的血洼之中，虚弱地喃喃自语，冉悠凝神细听。

    「小师弟……」

    冉悠结印的双手顿住。

    他偏过头，黯淡的目光定冉悠的脸上，含糊不清说道：「住手。」

    熟悉的神情出现在那人面上，冉悠紧盯着他，最後一记伏魔印迟迟无法成印。

    八师兄抬起手，望着沾满鲜血的掌心。

    「那位姑娘的元神还躲在洞窟里……等会儿你取出为兄的金丹，以此向回天宫赔罪，要是他们不解恨，尽管把为兄的元神也拿去。」

    冉悠静静地听着，说道：「我不会把元神交给他们。」

    「都这种时候了还顶嘴......此身已了，来世不可待……道途漫漫，为兄先行一步。」八师兄的声音愈来愈微弱，两眼望着虚空，「师父，徒儿再也不贪吃了……」

    八师兄将大掌覆上自己的胸口自断心脉，眨眼间没了气息。

    一抹黯淡的光从八师兄的屍体浮现，却是一个畸形的元神，八师兄和三歧的元神几乎融合在一起，深邃的幽暗快将最後一点魂光吞噬。

    冉悠捧着元神不知该如何处理这种情况，那抹深幽的元神猛然扑向他，意图钻入他的识海，镇八荒赶紧飞到主人身边释出灵光与之抗衡。

    受制於镇八荒，三歧徘徊在冉悠的识海外围，窥见此人的记忆曾经被动过手脚，他心中大喜，被封存的记忆想来也不是好事，假如解开术法後促使冉悠心神大乱，更利於他夺舍。

    三歧试图强硬击破禁制，嚐试数回才成功解开，禁制解开後冉悠果然方寸大乱。

    好机会！三歧欣喜地准备再次进行夺舍，岂料行动尚未付诸，一股挟带怒海雷霆之势的强大魔气自冉悠体内涌上重创三歧。

    三歧狼狈地逃出，不敢再接近这名奇怪的道人，他慌忙往外飞去，只要在四十九天里捉住一名修行者成功夺舍，他就能再度复活！

    洞口的光离他愈来愈近，他的目光被那个代表希望的光占据，在他即将离开洞窟之际，一道伟岸的身影掩去他眼中的光芒。

    玄裔迅速抽刀，以覆盖於刀身的灵力斩断那个畸形的元神，取出一块玉佩，将王小茶流散的残魂收复於玉佩之中。

    他快步入内一眼就寻见倒在暗处的冉悠，赶紧上前仔细探查他的状况。

    又有两人闯入洞窟，来者正是十师兄和端木薇，他们方才追着魔物跑，那魔物却引诱他们进入另一个大妖的地盘引来狼王，即使两人明白中计也为时已晚，解决掉穷追不舍的狼妖族群才顺利脱身。

    端木薇来到师妹的屍首前，凌乱的额发掩住她的双眼，一道微弱的白光从大石後跌跌撞撞地飞到端木薇身边，端木薇伸出双手，元神轻轻落在她的掌心。

    十师兄怔怔地望着八师兄的屍体说不出话来。

    玄裔发了一道符讯给二师兄，把玉佩递给十师兄吩咐道：「待会儿如风会过来，你把小八的残魂交给他，再通知燕桥出关，让他去找如风。」

    十师兄点了点头，说道：「小师弟的情况如何？」

    「不用担心，我会救他。」

    小师叔发话了便一定会治疗好小师弟，十师兄接过玉佩转身去安慰端木薇。

    玄裔横抱起冉悠，疾步返回道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