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雪夜的潜入
五日后,脚上解下铁链的谭秋龄从那间堆着稻草的屋子走了出来。 吴茵撑伞,伞越过了谭秋龄的头,替她挡去了大半的风雪。 谭秋龄抬头看这白茫茫的天,终于知道这世上凶险黑暗。 雪,只是暂时把肮脏遮盖了。 在污秽露出来之前,她想先要清洗了那些污秽。 在这五日内,谭秋龄与吴茵不仅在身体上有了默契,在心理上都有了默契。 梅边不在了,谭秋龄的精神就寄托在了吴茵的身上,吴茵的精神也寄托在了谭秋龄身上。 只有谭秋龄,能让吴茵片刻感受到梅边的存在。 她们两人都明白,唯有彼此可以依靠和信赖了。 谭秋龄回去的地方,还是庄十越的院子。 庄十越还是老样子,一见到谭秋龄,一只手欢喜地牵起了谭秋龄的手,另一只手欢喜地牵起吴茵的手,他握着那两只手,说道:“真好,我们又在一起了!” 好是好,就是缺了一个人,吴茵不免难过地想道,所以梅边带谭秋龄跑什么呢?大家住在一起多好啊。 谭秋龄眉目冷淡,看着庄十越的笑脸就恶心,她不会忘记那日,他说的每一句话。 他的每一言每一语都把梅边推向了万劫不复之地,推着梅边,抵达死亡。 梅边本是可以逃脱一死的,是他们,咬着他不放,铁了心要他死。 庄十越把手放在谭秋龄的肚子上,谭秋龄不再听梅边的话,在庄十越面前装温顺了。 她用力打开了他的手后,扶着腰,脚步蹒跚,慢慢往自己住的小屋走去。 “茵姐儿。”庄十越难受,也不笑了,抬起被谭秋龄打的手,展示给吴茵看,“茵姐儿,她打我。” 那日当着庄夫人的面,她就打了他。 这次,她又打了他。 吴茵摸着庄十越的手,吹了吹,说道:“二爷,这剩下来的日子,秋姑娘估计都会是这个坏脸色了,你不要去招惹她,见她就躲远些,待她安心把孩子生下来,或许她看在孩子的面子上,又会和二爷你好了。” 庄十越点头答应。 可转眼到了夜里,庄十越忙忙的,偷跑去了谭秋龄住的小屋里,谭秋龄刚从一场噩梦里醒来,哭着叫出了梅边的名字。 庄十越立在门边。 她恍惚,那身影是梅边吗?梅边回来了吗? 自从梅边离去,一次都没到过自己的梦里,或许,他去了那个世界,知道了自己是有多恶心,连入她的梦,他都不肯。 他会不会后悔?后悔为了这样一个不配,不值得的人,舍弃了命。 “秋。”庄十越走去床边,坐下来抱过哭泣的谭秋龄,“梅边不在了,我还在,我会好好对你,好好对我们的孩子。” 连这个傻子都知道他不在了,谭秋龄想自己还会天真幻想,梅边可能是在的,在府外活得好好的。 谭秋龄厌恶地推开抱着自己的庄十越。 “二少爷,事情到了这一步,我就和你说一句实话,这孩子是我和梅边的,不是你的,我和梅边做的次数远比你多,你和二少奶奶成亲一年,二少奶奶都没怀上孩子,我入府两月,梅边就和我缠绵多次,我就有了身孕,你不想想,你子孙袋里的那些东西,有可能都是一堆死物。” 庄十越摇起了头:“不不不,是我的,那孩子是我的,你在娘面前说是我的……” “那是我想救梅边,我才那样说的,你这个傻子!”谭秋龄吼道。 无论这孩子到底是谁的种,现在都被谭秋龄一口认定是梅边的了。 毫无征兆,庄十越一耳光就甩在了谭秋龄的脸上。 原来傻子生气了,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还是一样的会打人。 谭秋龄不羁地抬起头,直视庄十越的眼,紧接着,心口就遭了庄十越的一拳毒打。 庄十越发怒,嘶吼着,一拳想要打在谭秋龄的肚子上,杀死这个杂种,谭秋龄从床上滚了下去,护着肚子往门边爬去,让庄十越落了一个空。 这幅场景落在庄十越的眼里,她就是一只蚂蚁,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捏死她。 庄十越的确那样做了。 他一脚踩在了谭秋龄的腰上,想把腹中的孽种踩死,甚而,都有把谭秋龄踢死、打死的念头了。 枉费为了她,出了两次院子,遭受了来自庄夫人钻心疼的鞭子笞打,她没有感激,没有报答,还亲口说孩子不是自己的。 作为一个男人,庄十越可以放任谭秋龄和梅边在眼底下厮混,但不能容忍谭秋龄说孩子是梅边的,这是庄十越最后的底线。 谭秋龄趴在地上,发出痛叫,捏紧了手的同时,转头蓄力,一嘴狠咬上庄十越的腿。 被咬疼的庄十越踢开她,去看脚上的伤势。 谭秋龄身子重,爬不起来,混乱中,抓过不知是谁放在角落的木棒,向着庄十越的腿就横扫过去,打在了他的小腿肚子上。 不能让庄十越杀掉孩子。 今日,要么她们母女俩就此去见了梅边,要么就让庄十越去向梅边赎罪。 他对她动了杀心,她亦同样。 从谭秋龄谋划吴茵把自己带出那间稻草屋时,她就决定要为梅边报仇了。 那日在堂上的人,她都记着。 庄十越、庄无意、哑巴刘,还有下了命令把梅边打死的庄夫人。 木棒的每一下都精准打在了庄十越的小腿或者脚腕上,直到把他打在了地上趴着,谭秋龄停了下来。 她捏着木棒,虎视摔在地上捧着腿哭喊叫娘的庄十越。 他疼,他还有娘可以叫。 那梅边呢?梅边喊不了,梅边自小就没了娘,疼了累了,他就自己憋着,好不容易遇见了自己,他们这群人,就残忍的把他和自己分开了,连喊个痛,心疼的人都没有了。 谭秋龄疯魔,等缓过了那阵劲,她手撑着木棒,站了起来。 “秋,秋……”庄十越看着起身走到面前的谭秋龄,开始惧怕她。 她手无寸铁,大着肚子在地上爬行,庄十越不曾怕。 现在看见她脸上那绝不轻饶自己的神情,庄十越就怕了。 庄十越好怕,他怕谭秋龄那一木棒打下来,会把他的脑袋砸开花,一木棒砸不开他的脑袋,还会有第二棒、第三棒…… 但,庄十越没有等来谭秋龄挥棒在自己的头上。 谭秋龄找出了粗麻绳,花了很久的时间,把庄十越的手脚绑好,堵住了庄十越的嘴,将庄十越推出了门外。 躺在雪地里的庄十越就知道,她是那样的善良,她不会对自己下狠手,她到底是心软了。 随着庄十越身体越来越冷,躺在飘起小雪的地上,他意识到了不对劲。 求生本能让他想逃,想让他喊娘。 可他逃不了,也喊不出娘,嘴巴被堵住,双手双脚被束缚,他蠕动在雪地里,身体的热在逐渐消失。 庄十越在雪地里爬出了一条沟壑,慢慢爬到了手拿招魂幡的牛头马面跟前。 谭秋龄坐在火盆前,烤着身体,眼神痴痴地望着门前那串挂在树枝上的冰柱。 光秃秃的树枝上,结满了大大小小的冰柱,尾巴尖尖的,像锥子。 庄十越最后停留的地方是没有树的,没有欣赏到晶莹剔透的美丽冰柱,他的脸朝下,头深埋在了雪里,被绑的四肢蜷缩成一团,以一种很诡异的姿势,停止了呼吸。 谭秋龄内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曾胆小的连条鱼都不敢杀,现在却敢杀死一个人了。 无非就是仇恨改变了她。 她抬手擦掉脸上沾的污迹,换掉在地上爬行弄脏了的衣服,那脏衣服的腰上,还遗留有庄十越踩上的一个脚印。 身穿隆重的一件红色冬衣,谭秋龄打扮的就像个新娘子,双手揣在兜里,哼着儿时记忆里的一首曲子,踩上发出咯吱声的厚雪,走过被冻僵的庄十越身旁,向着庄十越和吴茵住的屋子走去。 她敲开了吴茵的门。 吴茵掌灯披着一件外衣,隔着一道门槛,看见了身上落满雪,笑得恣意的谭秋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