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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丑奴的轿子一出现,全场的目光立时汇聚到轿子周围,众人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然而迟迟不见轿帘掀开,一个小厮凑到轿帘前,似乎听里面的人说了句什么,扬扬手,命令台上的商人离开。

    百里临江在高处目不转睛地看着,不知金丑奴这是何意。只见另外一批客商飞快地走到高台上,纷纷捧出自己携带的昙花来。百里临江眼前一亮,原来之前展示的都是些不入流的货色,而有经验的商人专候到金丑奴出现,才肯展示真正的名品。

    只见这些昙花各有特色。有的昙花生到近一人高,雪白的花朵堆满整株枝干,宛如大团大团的雪——号称“青松映雪”。有的昙花朵朵大如海碗,且朵朵颜色各异,五颜六色光华璀璨,号称“八瑞图”。有的昙花大小形状不一,生在枝干下方的形状如鸡子,却层层繁复堆叠有数十朵之多,越往上的形状越大,顶端的一朵昙花如鲜红绣球一般鲜艳欲滴——号称“百鸟朝凤”。

    百里临江看得眼花缭乱心旷神怡,心想这昙花盛宴果然名不虚传,寻常人只怕一辈子也看不到这么多奇异的昙花——每一株想必都让栽种者费尽心思,也难怪要耗费数千金。青年心想,也不知小财神究竟喜欢什么样的?若换了自己,这些昙花生得各有特色,只怕自己要挑花了眼。

    下方观看的众人也低声议论纷纷,一时这个说“百鸟朝凤”艳冠群芳,一时那个说“八瑞图”象征佛教八宝才是吉祥之相,一时有人说“青松映雪”寓意高洁品貌不凡。那垂手侍立的小厮又凑到轿帘前,仿佛听着轿中人说了几句什么,清清嗓子正要开口,却见高台上的灯烛猛地黯淡了下去。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突然灯熄了?快来人,把灯烛重新点上!”

    只听黑压压的人群中有人嚷了一嗓子,吩咐众人不要慌乱。百里临江眼前突然陷入一片漆黑,心中微微一悚,那妖人却知百里临江怕黑,伸手在他腕上轻轻一握,以示定心。

    百里临江心下稍静,见漆黑一片的台上也乱成一团,隐隐见那些商人的身体不知因为何故,接二连三地倒了下去。青年心中一惊,正要运功提气打开灵犀,却见台上远远有什么东西一闪。

    整个台面亮了起来。

    点亮台面的并不是烛光,而是极为柔和莹润的白光,竟是从九枚鸡子般大的明珠里散发出来,竟比寻常夜明珠的光芒还要亮上十倍。那九枚明珠围成一圈,圈中摆着一株又瘦又弱的昙花,花枝上挂着数十个极小极干瘪的花苞。方才那些商人和昙花,竟已完全从高台上消失不见。

    台下的众人先是一惊,随即哑然失笑,纷纷评论这是何方小丑,竟敢连如此干瘪的昙花都敢拿上来献世。有两名仆役正准备攀上高台查看,台下却又发出一阵惊呼声。

    原来那干瘪的昙花,竟然缓缓开了。

    起先那些昙花只是在干枯的枝干上变成晶莹剔透的珍珠状,渐渐探出一两片稚嫩的花瓣。地面上的九枚灵珠光芒愈发明亮,那些珍珠似的花苞也渐渐越变越大,从鸡子大小,渐渐变得如男子拳头一般,又渐渐形如海碗,最后变得如盘子大小。原本干枯的枝干变得晶莹翠绿,如一整株剔透的翡翠。那些花瓣层层盛开浩叠繁复,直令见多识广的台下众人也不禁发出心旷神怡的赞叹。

    一人从昙花后缓缓步出。

    那人浑身盖着一袭白纱,除了一对妙目之外看不见五官,身形婀娜绰约,却骨架宽大,隐约是个少年。那人走到昙花旁,将身上白纱轻轻一摘,迅速围拢在腰间——原来他身上除了白纱以外,竟不着寸缕!

    百里临江一见那少年五官,吃了一惊,心想折云生跑到这里做什么?却见折云生今夜刻意妆点了眉眼,远观竟似明艳绝伦的少女,直令台下的观众连连称叹。

    折云生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便倚着那株昙花,轻轻起舞。那些昙花仿佛通人性一般,随着折云生拔剑起舞,竟随着少年的身影缓缓旋转,花瓣也随之极有节奏地翩翩抖动,与少年的身形映衬,摇曳生姿。

    不知何处传来淡淡的琴音,折云生的剑法便和那琴音合为一体,如行云流水,看得台下的观众目眩神迷。只见折云生步履如飞,在那九颗明珠之间穿梭不停,那些明珠投射出的影子相互重叠,竟仿佛有九个身影同时翩翩起舞。一时间,台下的众人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赏花,还是观赏舞剑的人。

    一曲终了,折云生缓缓收剑,立在昙花旁边,意定神闲。台下众人愣了一会儿,忽然爆发出狂热的掌声,为眼前的名花美人如痴如醉。掌声足足持续了半炷香的功夫,忽然台下的轿帘掀开了。

    金丑奴缓缓从轿中走了出来。

    金丑奴一出现,众人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折云生一曲剑舞在众人心目中留下的美妙幻影,在金丑奴映照之下,也显得略有黯淡。

    百里临江看着金丑奴,心中也忍不住啧啧赞叹,心想天下竟然有这么英俊的男子,五官身体竟然让人连一丝瑕疵也找不出。他转头看看那妖人,见那妖人正俯在窗边定睛观瞧,映衬在夜空之中的侧颜秀美如画,又忍不住心想,金丑奴再好看又怎样,总是不及眼前这个的万分之一罢了。

    那妖人不知百里临江心中所想,只是紧紧盯着金丑奴的一举一动。百里临江何时见那妖人对旁人如此在意过,心中忍不住有些捻酸:

    “这金丑奴生得倾国倾城,我跟他比,不过是丑陋的蠢货罢了。”

    那妖人回过头来,似乎起先并未意识到百里临江为何这样说。那人眼珠转了转,将百里临江脸色仔细打量了一遍,忽然恍然大悟,将青年拉到自己膝头上。百里临江生怕旁人瞧见,一力拒绝,却拗不过那人的力气。那人搂着百里临江嘻嘻笑:

    “本座真是养了个好娈童——本座不过看看别的男人,就这等拈酸吃醋。”

    那人在百里临江耳边轻轻吹气:

    “放心,他们都在看金丑奴,没工夫看咱们。本座才不稀罕这些庸脂俗粉——生得漂亮又如何?本座怀里的这个才是名品——又笨,偏偏又会勾人。”

    那人搂着百里临江还要闹。青年只怕旁人看见,竭力挣扎了一番,才被那妖人按在怀里搂着。那妖人怕青年仍有疑虑,便轻轻道:

    “本座不是对金丑奴有兴趣。只是他让本座想起了一个故人。”

    见青年带了疑问的神情,那人摇摇头道:

    “时间太久了。或许只是巧合,只是生得相似罢了。”

    百里临江想起那夜聂不凡笔下的一对泛舟男子,忍不住悄悄笑:

    “也不知金丑奴究竟是什么人?能让残阳道宗主认识已是难得了,还能让残阳右使念念不忘——”

    “你说什么?聂不凡对他念念不忘?”

    百里临江十分诧异:

    “你那夜不是同我一起看见,聂不凡一边画画,一边吟什么劳什子‘不羡长生不羡仙’的诗?”

    那妖人略一思索,轻轻笑:

    “本座哪里有心思去看聂不凡画的什么?本座当他是当世难逢的敌手,打起十二分精神收敛气息以防被他发现,谁和你一般一心二用?”

    那妖人细细回忆了一遍:

    “你这般说,本座确实想起来,聂不凡笔下画的是他自己——”

    百里临江听那妖人这般说,忍不住洋洋得意:

    “果然我没有猜错,聂不凡画的是他自己和金丑奴在一起。你曾说聂不凡年轻时风流倜傥,想必和金丑奴是一对爱侣?那他此番来歌夜城,多半是因为金丑奴背叛了他,特来寻仇的吧?这金丑奴也真是厉害,聂不凡都变成了那副样子,他倒比画中的样子年轻了几岁,竟然像是个少年——”

    那妖人吃了一惊,略一沉吟,却并未纠正青年的猜测。百里临江心中正得意,却见下方折云生朝金丑奴深深一拜,便由其他仆役引着离去。众商人见此,便知今年的桂冠是折云生的了,也不争辩,一一领了剩余的赏金离开。

    金丑奴钻入轿子,其余仆役簇拥着折云生和几个新挑选出来的俊俏仆童,抬着得冠的昙花渐渐走远。众人见夜色深沉,也纷纷一哄而散。

    百里临江四下打量了一番,见对面穿着黑色斗篷的神秘人早已不知何时离去,高台和两边的小楼的宾客也逐一离席,瞬间周围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了温别庄和自己。他起身就要走,却见那妖人神色踟躇,仍然充满怀疑地看着下方空空荡荡的高台,不禁奇怪:

    “老温,你看什么?下面一个人都没有啦。”

    “你有没有注意到,刚才一共有几个商人离开?”

    百里临江被突然一问,直挠脑袋:

    “这我可不记得——大约,二十三四个?二十五六个?”

    那妖人摇摇头:

    “说你糊里糊涂,你对聂不凡笔下画的什么人倒是记得清楚。说你事无巨细吧,刚才有几个商人你都没弄清楚。刚才一共七批商人上台,前六批各四人,最后一批有三个,一共是二十七名商人——可是,却只有二十四名商人离开。”

    百里临江猛地想起,最后灯烛熄灭的时候,仿佛看见台上有什么人的身影倒了下去。可是折云生的剑舞实在太过震撼,让旁观者纷纷忘记了最后那三名商人究竟去了哪里。青年转头看着那妖人:

    “你是说——你是觉得,莫非——”

    一个隐隐的疑团在百里临江胸中升起,带来某种怪异的感觉,他却说不清这种怪异的感觉究竟是什么。此刻人群已散,空气中浮着的酒水、吃食、汗臭、香粉气味渐渐散去,各色昙花开放的或清或浓的气味也渐渐散去,空气中从之前便隐隐浮现的一股奇异淡淡腥甜气味便愈发浓郁。

    那妖人身形凌空而起,轻轻巧巧地落在高台中心。高台俱为木板搭成,那妖人在台上走了走,在其中一块松动的木板上立定。

    百里临江紧随其后,也从半空跳下落在高台中心,闻见那股腥甜的气味愈发浓郁。他抢先一步,徒手掰开那人脚下的木板,见一角布料露出,吃了一惊。青年连接拆开数块木板,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寒毛直竖一身冷汗。

    木板下的凹槽里躺着的,是三张没有骨骼血肉,仿佛被什么东西吸得干干净净的人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