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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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毓这是想上哪儿去呀?”晏长生双手环胸倚在门口处,她笑吟吟的看向正准备翻窗而出的某只大狐狸的背影。 大狐狸啻毓雪白蓬松的尾巴晃悠了几下,他缓缓转过身一屁股坐在窗框上,啻毓笑嘻嘻的朝晏长生招了招手:“哎呀!我这正准备回去呢!” 晏长生一挑眉:“回哪儿去?” 啻毓:“花魁姐姐的温柔乡!” 晏长生看着兴致勃勃的啻毓有一瞬间的无语,她手指屈起抵了抵自己的额角:“你该回去了,逐羲这边我走不开……” “回去?噢!回去啊,我一个人啊,这就走!”啻毓金色的眼睛瞬间明亮了起来,兴奋得毛茸茸的狐耳都竖了起来。 晏长生面无表情的补充道:“……所以阙阙陪你一起。” 啻毓听罢,竖起的狐耳与大尾巴瞬间耷拉了下去,他只沉寂了片刻,随后扬起一个笑容:“我自己去就行,不劳烦星阙,走了走了——!” 啻毓话音未落就朝晏长生挥了挥手,随后身子往后一倒,仰面向窗子外倒去,一瞬间就没了人影。 晏长生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 下一秒,一个人撑着一把银色伞骨、浅蓝半透明伞面的伞飘飘悠悠的浮了上来,那仙风道骨的男子手里提着啻毓毛绒绒的后领,渐渐飘到与窗子持平的高度,他面无表情的将啻毓由外向里塞回了窗子里。 临星阙一面收了手中闪闪发光的法器乘仙伞,一面弯身跳进了房里,恰好堵在窗户前。 啻毓半跪在地面,他缓了口气随后猛地一转身、起身,猛地扑向临星阙,手指甲瞬间变得尖锐,他捉住临星阙的手臂,啻毓龇着牙将尖利的兽齿显露出来,他双眼睁大原本偏向圆形的瞳孔瞬间竖起:“临星阙,你是不是忘了你打不过我——” 随后一个蓝底绣花系着流苏的小香囊映入啻毓眼帘,那香囊恰好悬在他鼻尖。啻毓眼珠动了动,只见那娘里娘气的小香囊正挂在临星阙无名指指节上。 “这是什么?!”啻毓瞪着一双漂亮的金色竖瞳。 “别闻。”晏长生的声音适时地响起,平平淡淡的没有丝毫起伏。 “哈——?!”啻毓听罢叛逆心顿起,猛地深吸一口气。 随后啻毓只感觉一股十分令人上瘾的花草香气猛地窜进鼻腔,那略带清凉的香味没有停留的瞬间直冲头顶。 下一刻啻毓噗通倒在地面,他脑内有一瞬间的空白。这期间啻毓遵从本能的在地上打了两个滚,随后仰面躺在地面眼神迷离的瞪着天花板,微张着嘴露出两颗尖锐的犬齿。 晏长生摇着头啧啧两声,上前几步蹲下摸了摸啻毓脑袋上顶着的雪白狐耳:“都说了别闻、别闻,我去找逐羲了,待会儿阙阙送你回去啊。” 晏长生说罢就要出门,末了她又回过身来,扬高了声音嘱咐临星阙道:“阙阙,你看好他,别让他半路跑去嫖娼打牌了。” 啻毓要回去,必经过的是第一都城上京。 上京除第一大派玉岐台之外,最有名的便是第一拍卖场“云间海”。这云间海是妖尊啻毓的财产,里头工作的员工皆是签订过严格契约的妖族。 灵修能够修炼成仙,而妖族也是能修炼成精的,但成精的条件实在是过于苛刻了,几乎没有妖能越过那道门槛飞升成精怪。 据说玉岐台宗主就是唯一一个成功成精的妖,因着玉岐台宗主的缘故,上京这座都城自然对妖族十分包容,也默许了云间海这座妖族经营的拍卖场。 作为报答,云间海则向玉岐台长期供应大量来自魔界、幽冥涧等凶险之地的珍贵药材。 云间海最初只是拍卖场,后来啻毓杀了上一任妖尊九头玄雀坐上妖尊位置后,也开始做打听消息的生意。 既然途经上京,啻毓自然要顺道回去看看,云间海经营得如何他倒是不怎么上心,啻毓比较惦念的是拍卖场后那片沐仙桃桃林,按时间来算也该成熟结果了。 “说来,若不是我那便宜儿子突然去把栖桐灭了,我都快要忘记世间还有栖桐门这个门派了——”啻毓满意的看着桃树上饱满的沐仙桃,随手摘了只桃便往嘴里送,“要我说,栖桐门这门派多多少少是有些不知好歹了,人家容澜当年可是玉岐、奉天两大门派都争着要的呢,哪知竟去了个三大门派排行外的栖桐门,他栖桐门得了人竟还不珍惜。” 临星阙沉默的听着,在听到“容澜”二字时,耳尖轻微的动了动:“澜……容澜竟去了栖桐门?若是我没记错,当时想要邀容澜的,除了玉岐与奉天,还有揽月庭罢?” “确实是——不过我实在是不想提揽月庭。”啻毓满脸虚假的笑容,他回头望了一眼祁疏星,又将一颗刚摘下的桃扔向临星阙,“揽月庭尽是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光是想想我便觉得恶心。” 啪地一声轻响,临星阙精准的接住了啻毓扔来的桃子,并十分赏脸的咬了一口——甜兮兮的,是软桃。 揽月庭是排名第二的宗门,门内都是些仙风道骨的白衣道长。临星阙默不作声了,直觉告诉他,啻毓定是与揽月庭有些不愉快的过节。 “嘶。”啻毓忽地抽气一声,脚下停住了。 “怎么?”临星阙看着前方的啻毓忽地停住了脚步,他快速的上前两步正准备查看,然而临星阙还没看清就被一张带着香味的帕子蒙了眼。 等到临星阙把帕子拿下来,就看见一个顶着猫耳朵的黑发女孩儿身上只裹着啻毓的毛领外袍窝在沐仙桃桃树下,身旁散落了好几个被啃过的沐仙桃。 啻毓伸手将临星阙手里那张藕粉色的帕子拿了回来,几下把帕子叠了起来收进怀里。啻毓蹲下身子来,目光温柔的看着那猫耳女孩儿:“小灵猫,你叫什么名字啊,怎么会来到这里?” 女孩儿看起来约莫七八岁,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脸上沾了灰,她睁着双绿莹莹的猫眼无辜的看着啻毓,她似乎是斟酌了一会儿,这才缓缓道:“……我叫,容秋秋。” 容秋秋的声音软绵绵的,她讲话慢慢的,吐字有些不清:“我……我的家被毁掉了,我差点被捉住杀掉……好不容易才跑出来,迷了路来到这里,我太饿了,循着果香闯进这儿,我吃了几个果子,不知为什么突然就化了形。” “真是个可爱的名字。”啻毓笑了起来,他伸手将容秋秋脸上的灰抹去,“这里是云间海,是一所拍卖场,我叫啻毓,是妖尊也是这儿的当家,云间海有很多像你一样的妖族,秋秋如果无家可归,我可以收留你。” 此刻千里之外的魔界,晏长生收到楚逐羲的传信,匆匆忙忙的来到魔尊的寝殿。 晏长生进门就看见了楚逐羲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的坐在床榻边,正低垂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 “逐羲?”晏长生刚走到榻前就被楚逐羲伸手扯住了衣袖一角。 楚逐羲缓缓抬起了头,晏长生这才看见他满脸不知所措的模样,楚逐羲眼角发红,双眼雾蒙蒙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似的。 晏长生第一反应其实是,楚逐羲还真是长了张祸国妖姬转世的脸。 “……姨姨,救救。”楚逐羲看着晏长生,他声音很小。 晏长生倒是很久没看见过楚逐羲这副模样了,她心中暗暗感叹着,逐羲到底还是个孩子。想到这里,晏长生脸上的表情不知不觉的变得温和起来。 当晏长生的手指搭上容澜的脉时,她脸上的温情渐渐消失了,晏长生满脸冷漠的将手伸入被子里探了探,瞬间推翻了自己方才的想法——孩子个屁,这可不是一个孩子能干出来的事儿啊! “逐羲,”晏长生直呼楚逐羲的名字,把完容澜的脉后又将自己冰冷的手掌覆在他滚烫的额头上,她皮笑肉不笑的看向楚逐羲,“挺能干啊?” “……姨姨。”楚逐羲倒是无话可说了。 晏长生开始赶人:“出去。” 楚逐羲听完从架子上扯了条外袍披上,乖乖的出了寝殿靠在门口,凉风呼呼的往他脸上吹,吹得他脑子里有些不太清醒了。 还没站多久呢,屋里又响起了晏长生的声音,楚逐羲匆匆忙忙的又推门进去了。 “托你的福,他现在估计烧得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你乖乖在这儿给我守着,我去把煨着的药端来。”晏长生站起身将楚逐羲按坐在床边,脚步匆匆的往殿外走。 楚逐羲瞧见了容澜暴露在被子外的手,正想给他把被子盖好,哪知还没碰上被子就被容澜握住了手,之后他就发现他师尊虽然发了高烧,手却是冰凉的。 楚逐羲被容澜牵了手,心脏不受控制的砰砰跳了起来,他呆了呆,又缓缓的伸出另一只手来,将容澜那只冰凉的手紧紧握在两掌间。 容澜已经烧得糊涂了,他缓缓掀开一点儿眼皮看向楚逐羲的位置,手指动了动下意识的握紧了楚逐羲的手,容澜的嘴唇动了动,只吐出几个轻飘飘的气音。 楚逐羲俯下身来靠近了容澜,微微侧耳想要听清楚他说了些什么,当他听见容澜的话时瞬间僵住了身子。楚逐羲猛地直起身子来,他看向容澜的脸,对方居然在流泪。 容澜说,别走。 楚逐羲恍惚了一阵,他忽地就想起了好久好久之前的事情,那些记忆如同潮水一般冲进脑内,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不得了。 那是个冬天,雪纷纷扬扬的下了一天一夜,地面上到处都积着厚厚的雪层。还是个小少年的楚逐羲被符咒捆在巨大的凤凰雕塑下,展翅的凤凰遮住了大半黑洞洞的天空,白雪扑扑的落在楚逐羲身上掩埋了他大半截身子。 这尊凤凰像的位置偏僻,几乎没有人会经过,楚逐羲已经被绑在这里半天。 就在楚逐羲几乎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的时候,远处亮起了一点灯光,谪仙般的人挑着盏灯笼匆匆忙忙的踏雪而来,是容澜,他的师尊找来了。 容澜看见楚逐羲的模样时险些惊得摔了手中的灯笼,他一手掐诀解开捆着楚逐羲的符咒,另一手脱掉自己身上厚厚的毛领披风将浑身冰凉的楚逐羲裹了起来。 楚逐羲借着灯光看见白花花的雪落在了容澜的黑发间,他只是紧紧抓住了自己师尊颤抖着的手。 半夜里楚逐羲就发起高热,他那时修为不高,又被捆在大雪里半天,险些丢了命。所幸容澜灵丹妙药一大把,也与栖桐门的药修长老关系不错,硬生生把楚逐羲从鬼门关上又拽了回来。 恢复一点儿意识的楚逐羲卷着棉被又哭又叫,死活抱着手忙脚乱的容澜不撒手,哭喊着“别走”。 容澜没办法,只能抱着哭闹的楚逐羲不再走动。 楚逐羲还记得,后来容澜去找了那几个将他捆在凤凰像下的内门弟子,用化海烟一人赏了一顿抽,之后栖桐门里几个看不惯容澜的掌权长老还以此为借口克扣了容澜几个月的灵石。 楚逐羲早就知道的,栖桐门敬容澜,却不爱容澜,对他这个不知容澜从哪儿捡来的杂种更是厌恶至极。 但楚逐羲至今不明白,为何容澜这般的人会心甘情愿的呆在那儿。 “……你在发什么呆?”晏长生端着药进来就看见楚逐羲表情空白的握着容澜的手呆愣愣的坐着,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晏长生忽然有了种不太好的预感,匆匆忙忙的上前,然后她发现楚逐羲只是很单纯的在发呆。 楚逐羲被晏长生拍了一把,这才回过神来起身给晏长生让位置。等到晏长生给容澜喂完药,楚逐羲示意她到偏殿说话。 “……姨姨,你知道‘天清’是谁吗?”楚逐羲合上偏殿的门,缓缓转过身背靠着大门与晏长生对视。 晏长生听罢缓缓蹙起了眉,她似乎是在思考,末了她才缓缓的说道:“叫‘天清’的,我倒是知道一个,他姓隗,叫做隗天清,我对他了解不多,他这个人邪门儿得很,我只知道他曾经是十分天才的灵修,后来堕魔叛出师门后屠了一座小城,就着那座城住下,并利用死者的怨气养了许多邪物……不过你怎地突然问起这个来?” 楚逐羲思索了一下回答道:“昨天夜里……我师尊念了这个名字。” “容澜念的?”晏长生直起了腰来,她颇为认真的看向楚逐羲,“大抵是仇敌?” 楚逐羲抿着唇摇了摇头,他欲言又止道:“我昨夜里……” “……不可能的。”晏长生听懂了楚逐羲的意思,她否定道,“容澜那样的人,是万不可能同这种邪修纠缠在一起的,或许是同名罢。” 楚逐羲又想起容澜是十分痛恨魔修的,他缓缓的点了点头,楚逐羲又问:“那那个隗天清如今怎样了?” 晏长生看了楚逐羲一眼,平淡的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