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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镜(三)

    “是司命。”

    同样痛彻心扉的伤,同样狠辣绝情的剑,同样与自己一样的脸孔……君主猛然睁开眼睛,眼前却是一片昏黑,脑中竟是从未感受过的虚弱的晕眩。

    他痛苦地喘息着,贯穿胸背的剑伤让呼吸的气流都仿佛变成锋利的刀子,而新鲜的空气却是他此刻最需要的东西。他竭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尽管如此,失血过多的眩晕依然让他看不清大概就在上方俯视着自己的人。

    “你……”

    君主仿佛这才由梦中跌入现实,虽然虚弱得几乎喘不上气,却仍旧咬着牙将话说完:“你又……想杀我……”这句话虽然不长,他挣扎着说完,却也不得不拼命向肺中吸入空气。而这个剧烈的呼吸动作又令创口如同撒入一把把密集的细针,不仅痛进了骨髓,而且痛入了头脑。他真是头一次感到这种止不住要流泪的难受痛楚,然而念及面对着的是谁,他到底咬牙强忍住了。

    司命似乎笑了笑,冷冷的,道:“错了,不是‘又’。”

    他一面说,一面就将微微有些发凉的手指抚到君主的眼睛上,十分温柔地揉着那眼角渗出来的半点水渍,慢条斯理地道:“那一次,我确实恨不得一剑一剑杀了你,将你千刀万剐,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再将你的骨灰铺在殿下,任人日夜践踏!”

    君主闷哼一声,自然听得出他语气中那深刻的怨毒与痛恨,纵然心肠强硬,仍不由打了个寒战,随即便被司命一一将眼窝鼻翼的冷汗擦拭干净,又在他左边面颊上轻轻摩挲了两下,接着道:“不过这一次,我可根本没想过要杀你。”

    “唔!……”

    君主总算模糊看得见眼前的情形,司命的一只手搁在他面颊上,另一只手却抚着他散下的额发,正垂头正对着他,已经完全成熟的面孔,落入眼中,简直像是直面着等身的水银镜子,眉眼鼻唇,一颦一语,无一不与他一模一样。

    这大概是一间客房,陈设极为简单,门窗紧闭,光线昏暗。司命侧身坐在床边,默默无语地在他面颊上抚摸了好一会儿,才道:“以前只恨下手不准,没能杀了你,这一次却真怕下手太准,你再也醒不过来。”

    君主看清了所处环境,又闭上眼睛,试着运气疗伤。他略略一提真气,却顿觉穴道被封,真气完全阻滞不动,而他此刻虚弱得根本无力冲开穴道。

    司命好像察觉了他的举动,冷冷地道:“十几年前的教训实在让我刻骨铭心,所以你受再重的伤,我也不会再掉以轻心。你的外伤我会给你治好,但是无法动用武功的滋味,便让你也好好尝尝。”

    君主脸色本来煞白,此刻更是惨然,好歹蓄积起了一些力气,遂睁开眼睛,道:“你要做什么?”

    “我也在想。”

    司命直起身子,往紧闭的窗户看了一眼,道:“你当然不会害怕任何酷刑了。”

    君主呼吸急促地匀了一会儿气息,却始终没发出一声呻吟,这已经是最好的回答。司命等了半晌,重又回过头,凝视着他那十分熟悉的面容,语气温和地又道:“何况现在上什么酷刑,你又没有真气护身,真的很容易失手杀死你。”

    “所以?”君主以冰寒的目光看着他,虽是重伤在身,孱弱不堪,那股逼人的气势竟丝毫不减。司命毫不避让地回看着他,亦是锐利无比,冷冷地道:“所以我想,这件事不必着急,反正我们还有的是时间在一起。”

    君主短促地笑了一声,似乎在嘲笑他不过在做无用功,道:“司空,你……”还没说完,下颔便被司命一把捏住,发不出声音来。司命盯着他,道:“你看清楚,我是司命,不是你喜欢的那个儿子司空。”

    君主被他这个动作掐得一窒,差点就晕了过去,好在司命立即发觉出手太重,便放松了力道,讽刺地道:“不过父亲,你真是贪心得很。既然将儿子教成了一个绝情无义的杀手,就不要指望他会同时是一个听话孝顺的儿子。你却是既想要我这个杀手,又想要司空那个傻乎乎的可爱儿子,天下间有这样两全其美的好事么?”

    君主喉结滑动,呼吸极为困难,更无法出声说话。司命道:“十几年前那一剑,我以为你应该感到高兴,而不是生气。你那样教我拼命用功,不就是指望我能够成为如你一般冷酷无情的杀手么?”

    他手指放松下移,覆盖在君主喉结上,道:“可是你果然还是很生气,我猜,大概是因为我那一剑还不够完美,没能够将你一击毙命,所以你感到不太满意。”他眼神奇异地瞧着自己手指下的君主那显得竟有些纤细的颈项,接道,“你要是死了,当然就不会不满意。”

    “司……”

    “命。”司命替他接上,免得仍旧被他念错名字,手指戏弄般地继续下移,抚摸过他的颈项,将棉被往下推了推,按在他锁骨之上,继续道:“可惜我时机把握得虽好,那把剑也够锋利,却还是让你避开了要害,没能杀死你。”

    君主并非无法动弹,只是他的身体已经脆弱到连被棉被盖着亦觉压得吃力的地步,是以虽对司命的抚摸感到怪异,却无法阻止,只哼了一声,干脆闭紧了双眼,不去理会他的动作。

    司命好像也不在意他的听与不听,说道:“也好在没真的杀了你,否则我今日一定要后悔了。父亲,三年前我本来也知道要与你再交锋,却并不惧怕与你见面。只是我果然还是太过疏忽大意,没想到你竟然会用毒……”他的手指在君主肌肤上动了许久,早已被那微微发着烧的体温浸得发热,此时更是伸进君主衣领之中,让君主眉心紧蹙起来。

    “你当然又失望了,我一头撞进你给我布下的陷阱中,简直枉费了你的一番苦心教导。所以这三年来你虽然时常来看我,却从来不对我说一句话。”

    司命亦是一皱眉,道:“你不说话,我自然更不会对你开口。我一直在想,你将我囚禁在地下,究竟是要做什么,你却什么也没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