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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

    大学开学日那天,我爸没有来送我。他好像老了很多,头发白了一大片,消瘦的像随时能被风刮倒。我妈离世以后,他辞了之前的工作,换了一个闲班,提前步入了老年生活。我拖着行李箱在家门口说,爸我要去上大学了。他扶着老花镜在平板电脑上下着棋,半天才回应我,好。

    我关了门,行李箱的提拉带就移到了我身旁的谢归时手里。他要和我一起去大学报道,我也一直无心整理那些流程安排,由他领着去坐车、下车、报名、签到、去往同一间宿舍。路上谢归时提起他之前考虑过要不要找宿管安排,没想我们直接被分在了一起。我低着头回答,哦。

    师大的新校区靠着海,我们的宿舍楼在十七层,站在宿舍阳台上的时候能看见整片海湾,视野开阔,景色非常漂亮。我记得刚到那天是很晴朗的天气,湿润又难得清新的空气抚过了我僵硬的面庞。我站在高层看着模糊了边际的大海,金灿灿的阳光悉数洒落,拍打石滩的波浪顿如万花筒里碎裂的蓝色玻璃。

    谢归时陪着我站在栏杆前眺望,他牵住我的手但并没有看我。他说:“真是一个好天气不是吗?”我偏过头看见他的黑发被吹在脸侧,眯起眼惬意地让海风扑在他干净的面上,唇角微扬。他似乎很享受这样的氛围,而我几乎以为他和海天融为了一体。

    新校区的所有寝室都是还算宽敞的四人间,上床下桌,两张床相连处是可以储物的梯子。我的另一个室友刚进门就禁不住赞叹连连,“果然是新校区,基础设施就是不错。据说北方那边的老校区宿舍可破旧了!”我看着新室友兴高采烈的模样不自觉微笑起来,他大大咧咧的性格看起来很好接触。

    新室友看到阳台上的我们先是惊讶了一下,然后一拍掌激动不已地拖了箱子进来。“诶诶,兄弟们好啊!我叫刘军,军人的军!”

    我看着他高兴的样子也想说出我的名字,但我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开过口,说话成了一件艰难的事情。谢归时在我的旁边对他着微笑,“你好。我叫谢归时,他叫赵闻非。”除此之外,他没有说更多。

    “谢归时?哎呀我老早听说过你,你可出名了!”刘军充满兴致滔滔不绝,“你是不是很会玩音乐啊,听说入学前就被吉他协会慕名邀请入了会,新生群里都在说经济学1班的谢归时大帅哥啊!我这么幸运和红人一个寝室……”

    我有些尴尬地看了身旁的谢归时一眼,他依然是那种淡漠的微笑,礼貌而疏离。我并不惊异于谢归时会得到更多的关注,他本来就有着吸引所有注意的能力。师大不像高中,这里几乎没有多少人知道他患有精神疾病,就算知道也不会像在高中那样闹得人尽皆知。

    刘军还在说着恭维的话,这也许是他表达友好的方式。只是他也没有看我一眼,让我觉得自己与透明的空气毫无区别。我听着窘迫,手心不由渗出了汗,谢归时直接搂过了我的肩膀。

    “我们出去看看校园。”谢归时只给刘军留下了这样轻飘飘的一句,便直接揽着我出了门去。

    我的大学生涯由此开始,在那十七楼的海景宿舍,我的床位和谢归时靠着左墙连着,右边是刘军和第二天晚上才慢悠悠来报道的韩戈的床。

    韩戈是个典型的富二代纨绔子弟,各种名牌奢侈品加身,要不是学校强制大一住校,他早早就搬了出去。一来他就开始挑剔师大宿舍多么不好,比如房间太小太潮湿,床太硬而墙壁几乎都被水泡软,在这里睡觉就是折磨。

    我觉得他没有说到点子上,这里最值得挑剔的应该是噪音。除了海浪的喧哗,还有宿舍楼不远处的火车轨道传来的声响。明明白天敞开门也不清晰的声音,怎么到了夜晚紧闭着门也能辨明?我听着这样的声音常常整夜整夜合不了眼,第二天谢归时就会发现我的眼睛又青又肿,但我告诉他我没事。

    军训结束后韩戈就很少来到学校,像谢归时以前那样经常夜不归寝,还要求我们为他做好掩护。他不喜欢跟我们待在一起,而且他似乎对谢归时很有偏见。但好在因为军训,我和刘军的关系不再那么生疏,他与人交谈时很是积极,也会跟我开玩笑,只是我常常不知该如何回应。

    我的大学风平浪静,就和门外那片蔚蓝色的海湾一样起不了什么波澜。而谢归时自然成了声名鹊起的高校红人,他在军训几晚的精彩演出为他赢得了不少注目和崇拜。

    其实那几个晚上我都去看了,我是偷偷去的,谢归时本是让我好好待在寝室不要乱跑。他加入乐协后直接成了其中一个乐队的主唱,被请去和他们一道在操场上举办新生活动。

    每次来观看的人都特别多,我只能站在最后面。大部分学生是慕名来一睹这位“摇滚明星”所谓的真容,又不免为他几近完美的歌喉和人乐合一的演奏征服。

    我挤不进前方,站在后面只能看到谢归时被距离微缩的模样,灯光和星光打在他脸上展露那一张沉浸在音乐里动人的面孔,耳钉和银色戒指同时放出闪亮着律动的白光。坐在操场草坪上的学生们纷纷舞动着荧光棒或者雀跃着欢呼,甚有者一起随着节奏蹦了起来。我想这就是我以前想象中的大学生活,但我和谢归时中间隔着数不清的人群,我忽然发现他离我很远。

    没课时谢归时就会去乐协排练,他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我想我待在一个全是陌生人的地方实在尴尬,于是就拒绝了他。谢归时大部分时候都不在,其他人也不在,我就一个人在宿舍进行着无聊的等待,但好在还有海湾陪伴着我一同消磨。刘军不去图书馆的时候,我就在一旁当个合格的观众看他打游戏,他能一边打一边讲解,碰到意外的失误操作时,他滑稽的圆场就会使我忍不住笑出来。

    我们的床位都安装了遮光的床帘,所以很难窥见他人的行动。有一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准备入睡,谢归时和韩戈都没回来,刘军在和他的妈妈打电话。我听着他和他妈妈交待的谈话忽然就莫名其妙流出了泪来,但我得小声不让他听见。

    那晚我又是无法入眠,却要一直合着眼睛,因为我一睁眼眼泪就会不住地涌出来。大概是半夜我感到谢归时终于回来了,我不知道是不是他听见了我小声的抽泣,他直接上了梯子就进了我的床帘里面。但谢归时没有说话,他默默在我身旁躺了下来,像以前那样把我搂在怀里吻我的额头和发丝。床太小了,我们只能紧紧挤在一起。我真想以那句歌词质问谢归时,我可是个男人,为什么打不起精神......可是我只能把自己埋在他的胸口无声地哭,耳边是模糊的海浪和火车轰鸣,还有刘军扯出呼噜的声息。

    这样的时日持续了多久,没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