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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荒谬的念头

    沈行风又跟他说了些什么?云修越下意识为青楼之行圆谎,他垂首翻过一页,目不斜视地应道:“他的毛病你又不是不知道,发作起来没有定性,这次是有些凶险,好好修养总归……”

    沈追惯有的几分笑意凝在眼稍,目光沉静下来,“总归会好转?”他审视着云修越,“可是他好的很快。”

    糟了,云修越心里咯噔一下。话说的太死,他忘了炎晶那回事了。沈行风服药以后,寒毒就会渐渐好转。那天下难寻的奇毒又怎么会奇迹般不药而愈,莫非是被沈追发现?若最后寒毒彻底根治,他又要怎么跟沈追解释。

    云修越微微头疼,两头蒙骗于他一个只会行医救人的大夫来说实在为难。他从摊开的书页里抬眸一瞥沈追,尽力端的四平八稳,“有你在,自然好的快了。你对他来说是灵药良方,多多益善。”

    沈追面对他坦然的语气一时语塞,尽力不去思考那个多多益善是何意。也对,他是沈行风的鼎炉,解毒、温养神魂本就不在话下。这个问题,暂且算是合乎情理。

    沈追盯着他,“那他腹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他回忆起掌下凹凸不平的的触感,补充道:“我走之前,不记得他受过那么重的伤。”

    “腹上的伤?”云修越露出思索的神色。据他所知,沈行风腹前从未受过重伤,除了那一次。沈行风用心不可谓不深,可他竟然没有从未向沈追透露。这种事,还是由沈追自己发现为好。

    “这我便不知了。你若是有话,问我这个外人还不如亲自问问他。”

    沈追双目如炬,留意着他脸上细微神色。就算去问,沈行风也未必肯说,倒显得他有多关心沈行风似的。沈追在心里呸了一声,他才不关心沈行风。若不是那伤口巨大且位置巧合,他何必多嘴。

    他假死之前,曾在丰野原的秘境与妖兽祸斗有过一战。那一战不仅是为了取得炎晶,也是为了有借口顺利脱身。可惜他低估了祸斗的实力,被妖兽一爪正中腹前,几乎开膛破肚。

    如今那伤口不见了,沈追指尖蜷起,忍着摸一摸自己皮肤的冲动。他本该受伤的地方完好无损,而沈行风的腹上却突兀地出现了伤痕。就像是凭空移到了他身上一样。

    沈行风那时候做了什么,一具无魂的肉身而已,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沈追以往觉得他们之间势如水火,如今清晰的分界却蒙上了疑云。

    今日本就是为了解惑而来,却越发看不分明。从云修越这里什么都没问出来,沈追唇角松动,又漫上轻佻的笑意,“叨扰医仙大人,改日带酒来向你赔罪。”

    “带酒不如带株草药。”云修越回以淡淡一笑。

    沈追道了别,从别苑里出来。小茸吃完了饵料甩着尾巴晒太阳,沈追走上前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它的绒毛,目光渐深。

    当他是傻的吗,他要是有那么大用处,沈行风多操他几次岂不是可以立地飞升?云修越这个老实人,莫不是和沈行风串通好了来蒙他吧。

    沈追思忖着托住下巴。若云修越有意为沈行风隐瞒,他继续追问也问不出什么,这事还是他亲自查证为好。

    这样想着沈追又折身回去,在卧房里翻找一通。替死替伤绝不是可以轻易施展的法术,它在成立的鼎炉契约中,只能由契奴承受。换言之,只有沈行风受伤他来疼的道理,并没有逆转的可能。

    除非沈行风也是他的鼎炉。

    沈追翻找的动作慢了下来,先为这个荒缪的念头一哂。“除非他疯了。”他面无表情地腹诽着把可能藏书的地方都找了一遍,并无所获 。

    过去半年有余,沈行风就算修习了什么旁门左道,也不一定会在房中留下证据。剑宗内最可能藏有偏门法诀的地方是藏书阁,要找东西,还得去那里。

    演武场架设时依托了三座峰,藏书阁便建在其中一座上,要去藏书阁必须经过演武场。沈追嫌脚程太慢,溜达着又回了渡口。

    小茸正赖四脚朝天赖在地上,见他来懒洋洋地甩了一下尾巴。沈追揉着它肚子上的绒毛,道:“小茸,去藏书阁。”

    却见毛绒绒的灵兽汪呜一声,前爪扑腾着扭动身子,圆鼓鼓的肚皮晃来晃去。它似乎想翻身,爪子徒劳地扒拉着空气。努力无果,它着急地汪呜了几声,无措地望向沈追。

    沈追扶额,不忍去看它圆润的腰身和几乎垂地的肚子肉,早知道就少喂点了。代步灵兽他是不指望了,他掏出两张神行符,熟练地注入灵力催动。

    神行符虽快,到底时效有限,刚到演武场入口就渐渐慢了下来。此地距藏书阁不远,他索性弃了神行符缓步上前。

    演武场上摩肩接踵,武道会进行到今日,剩下来的都是各派的高手。来往之间旗鼓相当,各不退让,轻易便陷入鏖战。

    沈追扫了一眼激烈战况,兴致不大,收回目光对面前挡道的人道:“劳驾,让让。”

    那修士许是没听清,匆忙扫过他面容,待看了两眼台下战况,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他像是被沈追脸上成片的印痕骇了一跳,往后一仰扒在栏杆上,惊恐道:“是沈沈沈……沈追!”

    心口一片深灰色连续闪动着,明显是受了惊吓。周围兴致盎然的看客听到动静跟着转过头来,齐齐噤声。

    沈追忍不住觉得好笑,他往前走一步,围堵的人群便潮水般往后退去,不惜挤得脚踩脚也要让出一条路给他。

    目之所及,所有人皆垂首敛目,压抑着晦暗的目光。值守弟子发现了这里的异常御剑赶来,对上他那张脸,冷汗登时便下来了,“沈前辈……”

    沈追修的是供人采补的鼎炉功法,明面上不入道途也不在剑宗排辈。但因他与沈行风的关系,所有弟子还是要尊他一声前辈。剑宗上下都吃过他的苦头,轻易不敢开罪他。就连外宗也知道,这疯子不发疯还好,一发疯谁也别想好受。

    欣赏够了众人噤若寒蝉的模样,他才安抚地拍了拍值守弟子的肩,“别怕,借过而已。”

    说着当真顺着让出的路走了。

    那条小道又被人群挨挨挤挤地掩去,如上涌的浪一样,推来一些沈追早已听惯的陈词滥调。

    “看到没,那个疯子……”

    “我瞧着倒还好?”

    “你是没见过他犯病,我们万隐山的镇派法宝就是他打碎的!那么大一面华光镜让他推到地上……”

    “他连自家的脸都不要了,华光镜算什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亲弟弟……他,我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也多亏了靠山是剑宗之主,换了旁人这废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真是上辈子欠了他的!”

    沈行风哪会欠他呢。明明是沈追亏欠,体质孱弱是他欠的,身中剧毒是他欠的,清誉有损是他欠的,连粉身碎骨也还不清。

    所以沈行风讨回来的时候才这么不手软吧。

    若是往常,他定然会借题发挥闹到沈行风不得不出来收场为止。可一想到沈行风面对一片狼藉时的平静眼神,毫无架子地向旁人致歉,沈追就感到致命的无趣。

    这种无趣消减了他找人麻烦的冲动,但他不找麻烦,麻烦自来找他。沈追目不斜视走出去许久,又被人挡住了去路。积雪峰长老正站在前路上,似乎等他许久了。季慎驻颜时有些迟,容貌虽算年轻两鬓却已掺了银丝,加之颧骨较高,显出一股刻薄阴郁之气。

    沈追的路径不曾偏斜半分,肩膀狠狠地撞过季慎。错身而过的那一刻,沈追听到他道:“好歹故交一场,五公子不感谢我的知遇之恩就罢了,连话也不同我说一句吗?”

    沈追脚步不停径直往前,季慎低低叹息,“对自己的恩客好生无情啊,五公子。”

    沈追缓缓回身,锋利的目光钉在他面上。

    季慎的确与他、与他们兄弟俩,有一段“知遇之恩”。若不是他,沈追没那么容易从青楼里脱身,也不会掉进剑宗这个更大的深渊里。

    当年他和沈逐靠着母亲去世前留下的潦草图腾与一个沈姓,流浪至青州城寻找生父。到青州城时乃是数九寒天,沈逐路途受凉高烧不退,等他们勉强安顿下来时已烧得浑身滚烫,断断续续说着胡话。

    沈追心急如焚外出寻药,却因身无分文处处受阻。就在绝望之际他遇到了一个面善的好心人,那人不仅愿意救沈逐,还识得剑阵图腾,可以给他们提供线索。

    沈追大喜过望,带他到兄弟俩落脚的废弃阁楼,谁成想他遇到的是一个拐子。拐子眼光毒辣,透过他布着胎记的脸看出一副清秀骨相。又听说他们无依无靠,飘零至此,当即带人绑了兄弟俩。

    沈追醒悟过来,挣扎着要抓咬他,被他揪着头发给了一巴掌,“想跟剑宗仙门攀关系的野种,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兄弟俩立刻被转手卖进了青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