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慈子孝的一章

    ICU一进去想出来还是挺困难的，两个男人总不能在黎千曲没清醒的时候算账，姑且偃旗息鼓。苏凡通过点外卖这事，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儿子实在亏欠太多，硬要拉着他的手带他去吃饭。黎晓声不干：“别这样，我们又不熟。再说全家桶还没吃完，下一顿热热还能吃。”

    “不吃这些垃圾食品，爸爸带你去吃好吃的。”苏凡诱惑他，“还可以打包一份给妈妈送过来。”

    黎晓声本来对吃什么没兴趣，但是苏凡买单，而且还能让黎千曲吃，他就有点心动了：“可是黎千曲说，不能浪费粮食。”

    苏凡把剩的全家桶往沈嘉言怀里一塞，“没事，我已经拿去喂狗了。”

    沈嘉言一脸淤青，怀里抱着吃剩的全家桶，看上去有点好笑，比医院门口要饭的还邋遢。他说：“等黎千曲醒了我会跟他解释的。”

    “解释什么？还有意义吗？”苏凡原本的怒火慢慢下沉，已经沉淀为一种近乎无情的冷漠，“你解不解释，他已经被你毁了，你现在心里很得意吧，装什么好人？”

    “我就是想告诉你，我敢承认，我不像你爸，做完事自己不擦屁股留给别人。”沈嘉言也冷冷的，“别想着在黎千曲面前颠倒黑白。”

    苏凡呸了一声，“你他妈黑得跟非酋图鉴一样找不到开灯的地方，有什么好颠倒的。”

    黎晓声跟他去吃了饭，就让他把自己送回家。苏凡问他是不是累了想休息了，他摇摇头：“不是，我要回家拿作业本，然后去医院陪黎千曲。”

    “你家住哪里？”苏凡下意识问了一句，随即反应过来，“我想起来了，之前你发烧的时候我去接过你。”

    黎晓声不知怎的沉默了一下，“……你那个时候记住我们家地址，是想以后来找麻烦吗？”

    苏凡没想到他会说这种话，更没料到他能说中自己当时的心思，“……没有，你想多了，以后爸爸跟你解释。”

    “还有那天黎千曲回家的时候一身泥，后来又被送医院，根本不是摔跤吧，是你找人欺负他了。”黎晓声紧盯着他，“沈嘉言不会说谎，你也是。”

    “别说了！”

    苏凡突然怒吼一声，在狭小的车里格外震耳，黎晓声捂住耳朵不满地看着他，他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等妈妈醒了，我们再商量可以吗？”

    如果在车里的不是黎晓声，他要有个做父亲的样子，已经恨得要给自己几个大嘴巴。他虽然没有这么做，但是眼神看得出来，黎晓声就姑且先放过他，准备日后一起清算。

    他在外面的停车位停好车，让黎晓声带路。一路上看着低矮破旧的居民楼，心里很不是滋味，之前他来的时候，想起这里是黎千曲的住处，还觉得跟他很般配，他就该过这种苦日子。如今一想到他们两个六七年以来就在这种地方过活，只觉得悔不当初。

    说到底他也不能全怪沈嘉言，毕竟拿着沈嘉言这把刀捅黎千曲的还是他自己。

    黎晓声一回到家就往卧室跑，开始收拾书包。苏凡在家里走了一圈，卧室里就传来一句：“你可别偷我们家东西。”

    苏凡有点绷不住了：“你们家……我们家能有什么东西值得我偷的？”

    “多了去了，黎千曲的内衣啊，照片啊，沈嘉言上次来的时候偷偷闻过他晾干的衣服，还以为我没看到呢。”

    苏凡临时记录日程，事后把沈嘉言那玩意儿割了下酒，一边唾弃他的所作所为，一边四处张望，果然看到两个相框，一个黎千曲和黎晓声的合照，一个黎晓声的个人照。看来黎千曲还是那个性子，不喜欢张扬，他趁黎晓声还没出来，拆开相框把那张合照塞进口袋里，把相框买来时候自带的风景图放回去，假装无事发生。

    黎晓声急着去看黎千曲，果然没有在意照片，两个人又重新上了车。苏凡继续从他嘴里套话，“沈嘉言经常过来？他还干过什么坏事吗？”

    “经不经常过来我不好说，反正比你来得勤。”

    这死孩子嘴巴不饶人的毛病是随自己的，苏凡也不能生气：“是是是……那他来干什么？”

    “基本都是蹭饭的，有时候过夜。”

    这一点也不能说意外，毕竟黎千曲肚子里那个孩子也不可能是天上来的。但一想到沈嘉言趁他在牢里蹲的时候跟黎千曲卿卿我我，他还是有点没法接受，于是先试探了下黎晓声的想法：“你觉得黎千曲喜不喜欢沈嘉言？”

    “当然不喜欢。”黎晓声骄傲地仰起头，“黎千曲只喜欢我，你要记住了。”

    “……是是是。”苏凡耐着性子道，“我是说，黎千曲有没有可能最喜欢你，其次喜欢沈嘉言，你看，他都愿意给他生孩子了……”

    黎晓声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疑惑：“其实我也不知道，他甚至都没告诉我是谁的。”

    苏凡把车停到路边，“真的？”

    “他只说他怀孕了，没太多时间照顾我，但是俞阿姨她们送的小衣服小玩具，他收下之后都送给了有小孩的邻居。还有，沈嘉言也没来过，黎千曲直接从他那里辞职了，然后一个人带我。”

    苏凡一开始得知黎千曲的消息，第一反应就是，沈嘉言欺骗了黎千曲的感情，先是搞大他肚子，然后提分手，逼黎千曲把这么大月份的孩子打了。可听黎晓声这么说，黎千曲好像一开始就没准备把孩子留着，但是这又说不通了，他如果没有上沈嘉言的当，为什么会怀孕？怀孕了不第一时间打掉，为什么要养到这么大才去流？

    他猛地回忆起来，路过的护士骂沈嘉言的时候，提到黎千曲是药流的。

    这么大的胎儿医院不可能直接药流了事，肯定要上手术台，沈嘉言又很久不来了，黎千曲很可能是自己吃了药。

    “昨晚黎千曲回家之后情绪很差，凌晨的时候上吊自杀了，现在在医院里抢救。”

    这是沈嘉言之前告诉自己的。这么看来，黎千曲那个时候就下定决心要轻生了，甚至特地挑在了苏凡出狱这个时候。

    “这么大月份吃药……”他下意识呢喃出声，“真够狠的……”

    黎晓声眯起眼：“你说谁吃药了？黎千曲？”

    “黎千曲要自杀？他为什么不问问我？”

    黎晓声生气了，后果有些许严重。

    沈嘉言守在病床边看着点滴发呆，就听到门“砰”一声被撞开了。他下意识说了句：“别把人吵醒了，刚睡下。”

    进来的却是黎晓声，小孩儿板着脸，一步一步很重地踩进病房，苏凡跟在后面试图抱住他：“祖宗，别靠那么近，把点滴架子踢了就麻烦了——”

    黎晓声在病床前停下，看着床上安静阖目的黎千曲，小拳头一捣，重重打在了病床上。沈嘉言喝道：“苏凡，管好你儿子！”

    “你干嘛呢！”苏凡把他拉过来往怀里一摁，“小祖宗别折腾了，都这个时候——”

    “黎千曲！你别装睡！”黎晓声头回用这么大的声音吼人，稚嫩的嗓子几乎要破音，“我知道你醒着呢！”

    “遇到什么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在学校的事都告诉你了，可你呢！”

    他嚷着嚷着突然狠狠吸了一口气，苏凡摸到他脸上冰凉的眼泪，才发现他哭了。

    “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我可以做最省心的小孩！可你呢？”黎晓声哭着挣扎，要离开苏凡，“你还在想着去死……你为我活着都不愿意！”

    “是我不够乖吗？是我不够听话吗？我哪里做得不好你为什么不说，你死了你想把我丢给谁？苏凡吗？他是什么人你不清楚吗？你还不如带我一起走！”

    苏凡捂住他的嘴反被他咬了一口：“嘘嘘嘘，小点声，妈妈在睡……”

    “你不许睡！不许睡！你把话说清楚！”黎晓声在他怀里拳打脚踢，“你现在安生了，我呢？我本来就是没爸爸的小孩，现在妈妈也没有了，你这样还不如当初别生我！又不是我想到这个世界来的！”

    “闭嘴！”

    苏凡一声厉喝制止了他，黎晓声也挣不动了，被他拎着嚎啕大哭，沈嘉言其实最烦小孩哭，他在很多地方听到小孩这样嚎哭，想买玩具，想吃零食，想在外面多玩一会儿，就这样拽着父母的衣袖哭，就算不能如愿，至少能得到安慰，感觉到自己是被爱的。可黎晓声哭得那么伤心，他却什么也不要，只想要相依为命的家人愿意为了他继续活着。然而就这么一点要求，对他也是那么那么的难，这个早慧的成熟小孩终于戴不住他的沉重面具，发出了无能为力的求救。想到这一点，他不敢看黎晓声满是泪痕的脸。

    “妈妈要休息，你……你先出去，让他休息好，才能跟你说话。”苏凡把语气放缓，“你看，他确实睡着了，他都没有反应，你就让他睡一会儿，好不好？”

    “不用出去。”沈嘉言说，“留在这里看着吧，他醒了你也能看见。我知道你不信我和苏凡。”

    这一点倒是说对了，黎晓声收起眼泪，平复情绪，送给他一个“你知道就好”的眼神，又恢复了平时的拽样。他其实还在抽噎，时不时嗝一下，强迫自己坐下来看着黎千曲。苏凡劝他去陪睡的小床上坐着，比小板凳舒服，他听了。哭完之后眼睛很容易红肿，黎晓声眼睛一眨一眨的开始犯困，苏凡正好变本加厉劝着哄着，让他躺了下来睡一会儿。

    病房里短暂地安静了，窗外的日光穿过栅栏逐渐拉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