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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2 章 情债

    在小厨房等了有小半个时辰,正尘才端着煨好的姜汤进了内殿。

    “后厨在姜汤里加了上好的紫参,我怕浪费药材多熬了一会儿,九爷等急了吧。”他边说边小心看着手上的药碗,没听见应答声,这才抬头看过去。

    软塌上坐着的人眸色涣散一副失了魂的模样,手边搭着那本快要翻阅完的《明孝宗传》,另一只手紧攥着矮桌的桌角,力气大的指节都泛了白。

    “九爷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脸色怎的如此难看?”

    正尘忙将汤碗放在矮桌上,伸手去探盛澈的脉搏。

    她却恹恹摆手:“只是忽然心口有些疼。”

    听闻此言,正尘眉心不自觉的蹙紧:“当年粉黛苑那一刀伤了心口的经脉,几乎要了九爷的半条命,要不是师父将九爷带回悠竹居,怕是……”

    他越说越后怕:“莫不是旧伤复发了?我这就去请风师兄过来。”

    “不必了。”盛澈开口阻止,却将手上那本靛蓝册子仔细的放在膝盖上,慢慢抚平边角的折痕。

    “你可有看过这书册?”她兀自问道。

    “闲来无事翻了翻,但是没看太懂,九爷看完了?讲的什么?”正尘拿手触了触汤碗,还有些热,过会儿再让九爷用吧。

    盛澈低头用指尖轻轻描摹着封皮上的那几个字,自顾自的说着:“里面讲了一位君王,一生只娶了一位皇后。”

    正尘还未听明白:“许多皇帝不都是只有一位皇后吗,咱们陛下如今连皇后都没有。”

    “就只有皇后,再无旁的人了。”盛澈低低的又补了一句。

    正尘迟疑片刻,看看那册子,想起陛下曾说过的话,这才明白过来九爷为何忽然心口疼。

    钱债还钱,命债抵命,可这情债……

    他不敢再言语,杵在那等的姜汤都要凉了,才小声提醒:“九爷,这紫参是豫南进贡的,整个御医属就这么一棵,珍贵得很,咱们还是别糟蹋好东西了。

    ”

    他从小和药材打交道,这东西万金难求,他真的不想暴殄天物。

    但说完又后悔了,贡品里唯一的紫参如今在他们宫里,还能是谁给的。

    处处无他又处处有他,现在提及此事,无异于在九爷伤口上撒盐,一遍遍的提醒着她有多不知好歹忘恩负义。

    “若是九爷不想喝就不喝了。”他端起冷掉的汤碗转身要走,盛澈却抬手拿过来,一声不吭的喝了个干净。

    见她又没了动静,坐在那一动不动,正尘只好抱着碗退了出去。

    日落月升,内殿的人没出来,殿外也没人敢进去。

    盛澈手下压着那本有些磨了边角的册子,回想着这册子是何时出现在她宫里的。

    太早了,原是她刚刚封为贵妃常去史历馆之时,赵倾城便已经有了这个心思,那书册还是她自己拿回来的。

    或许这心思更早些。

    是在她进宫之时,还是在她被押解进京半路被暗卫救下之时……

    原来他早就打定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主意。

    不知该嘲笑赵倾城堂堂帝王竟存了如此不切实际虚无缥缈的心思,还是该自嘲她果然如江湖中人所说狠厉绝情铁石心肠

    更不知上辈子赵倾城究竟欠了她多少,今生才要顶着如此金尊玉贵的身份来低三下四的对她好。

    许是欠了太多的债,这辈子才如此倒霉遇到她。

    又是一阵心悸,盛澈捂着心口觉得自己可能真是旧疾复发了,不然怎会如此疼,四肢百骸由着心脏牵扯,想他一次疼一次,疼一次就觉得欠他更多。

    当真是个死结

    。

    她痛的爬到榻上,盖上锦被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有多久,久到她做了许多的梦,大多与赵倾城有关,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属常事。

    梦里她看到赵倾城殷红着眼眶十分委屈的说着:“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拿你没办法。”

    梦里她听到赵倾城黯然颓败的声音从朱红色的殿门外传来:“她不想见朕。”

    梦里她回了送青山,寨子里红绸飞舞张灯结彩,赵倾城一袭大红喜服站在明堂开阔的主厅内负手而立,朗月皓齿笑着回她:“好,我来当你的压寨夫人。”

    忽然,梦里烽烟四起尸山血海,她怎么都找不到他……

    盛澈猛的惊醒,满头大汗。

    “九爷终于醒了,这烧该是退了吧。”正尘拧着手上的冷帕子正欲给她擦汗。

    静坐在案桌旁看医书的风兮寒抬抬眸子:“寻常寒症,发发汗就好了,又吹冷风又喝冷酒,九爷身子弱一些自然受不住。”

    盛澈恍惚了一阵子,哑声问道:“是何时辰了?”

    正尘忙道:“戌时三刻了,是又做噩梦了吗?”

    盛澈刚承继总舵主时手上染了不少血,但年纪属实尚小,午夜梦回时常梦魇,梦到死在她刀下的人变成恶鬼来索命,她那时总抱着被子缩在角落里坐上一夜,床下有小宝陪着。

    久而久之,穷凶极恶的名声散出去,人也就麻木了。

    可方才,正尘分明瞧出她又做了噩梦。

    风兮寒不知前因后果,难得唠叨:“都这月份了,还去楼台喝酒,当真是不顾惜自己的身子,昏睡三天,算是给你个教训了。”

    “我睡了三天?”

    “嗯,发了高热,饭也没吃水也没喝就这么躺了三天,昨日和槿哥还专程来询问哪,九爷人醒了我这就命人去回他一声。”

    正尘退了下去,风兮寒却没走,这时辰在后宫待着于理不合,想来他是有事要说。

    盛澈自行下榻坐在案桌旁,倒了杯热茶喝了下去。

    “风师兄有话要与我讲?”

    “这三日我接连进出交泰殿,察觉四周高手遍布,我曾与九爷说过有些人碰不得,莫要引火上身,如今看来,你我先前筹谋要离开上京之事,要搁置了。”

    他和九爷行事周密,甚至连正尘也没有提前告知。

    崔芸惜暴毙,盛澈假死,分明步步在计划之内,可最后崔家竟然没有发难,是他始料未及之事。

    “我尚且不知崔家为何会放过你,以崔明逸的心计,该当猜想得到他女儿的死与你有关,难道陛下插手了?”风兮寒直截了当道。

    盛澈唇色苍白:“应该是他。”

    风兮寒眉宇微蹙:“他是用何代价让崔家罢手的,我们分明故意留了把柄。”

    盛澈摇头,人看着有些虚弱。

    “罢了,万事等觞爷回京再议,你也顾好自己的身子,入了皇宫之后竟然比在送青山时还要多灾多难。”

    他比盛澈年长十多岁,总觉得眼前的丫头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师父叮嘱再三,杨觞临行托付,他却眼睁睁看着盛澈又病了一场,风兮寒实在是惭愧。

    前脚风兮寒一走,后脚听闻盛澈苏醒的冯和槿便来求见。

    “我有事要问你。”

    “臣也有事禀报。”

    二人面面相觑,盛澈道:“你先说。”

    “昨日上京暗线来报,崔相有一门客行踪诡异暗自出京,在城外五十里处与一神秘人接头,返回时被我们的人拿下,后来发现他后背竟然有西昭宫廷武士的纹身,臣先前记得与君山刺客一事当时杨觞挑战的那三名门客据传也是西昭武士,臣斗胆来问,这次崔府的门客,是娘娘让杨兄故技重施吗?”

    西昭情报向来是凌与枫亲自禀报给赵倾城,冯和槿知之甚少,并不敢贸然行事。

    盛澈稍有困顿:“杨觞此时并未在上京,况且当时建承王的那三名门客并非真正的西昭武士,只是陛下为了摆脱我的嫌隙故意嫁祸的……”

    说着说着,二人皆是猛然清醒。

    “那三名门客是假的西昭武士,可这个却是真的!”

    冯和槿也急道:“陛下亲征,崔明逸这个节骨眼私通西昭。坏了,暗卫们并未拦下那名神秘人。”

    崔明逸私通西昭之事盛澈前几日便已知晓,却竟未料到他胆大包天到将敌国武士佯装成门客养在身边。

    如今又行此一招。

    思及以往,盛澈突兀问道:“安妃之死,你可知陛下究竟是如何给的崔家交代。”

    冯和槿眼神闪躲,并未立刻回答。

    “陛下替我压下崔家的发难我早已知晓,我只是弄明白其中缘由。”

    “那时只有陛下和大人在场,臣不曾得知。”冯和槿垂着脑袋。

    “事关陛下安危,你还要隐瞒?你们家大人知道的事你会不知道?若是不说我便宣崔明逸进宫来问,到时鱼死网破,前脚你给丞相收尸后脚就得将我押送大理寺,别以为我干不出来!”

    “娘娘……”

    “说不说!”

    冯和槿额上渗出一层汗,紧握手中佩剑,缓了几息不得不和盘托出:“陛下将安妃之死揽在了自己身上,说是他亲自下令刺死的安妃,理由是安妃谋害太皇太后,大逆不道其心可诛。”

    盛澈沉寂许久,她料到赵倾城会用非常手段镇压此事,也料到他定然许给了崔家许多好处,却万万没料到他竟将此事揽在了自己身上。

    前阵子崔明逸还献上了骑羽族地舆图……

    顾将军的先行军在骑羽族境内全军覆没……

    不知为何威英大营的防御被敌军得知,骑羽族趁我军不备偷袭了威英大营,军队损失惨重……

    昨日崔明逸的门客往外传递消息……

    一连串的蹊跷让盛澈恍然回神:“冯和槿,不计任何代价去拦住那名神秘人,一定不要让他将消息送往西昭,快!”

    冯和槿意识到事态严重,即刻行礼离去,打开殿门之时,正尘正端着饭食站在外门外,脸色很是难看。

    待人离开,他慢吞吞走进来将饭菜搁在桌上,只是小声的说了一句让盛澈先用膳,便默默转身离去了。

    正殿里只余盛澈一人虚脱的坐在主位上,久久未动。

    月落星沉,风起云散,天光大亮。

    在主位上呆坐了一整夜的人动了动麻木的双腿,起身去开殿门。

    吱呀一声响,随着开门的动作透进了夹着冷风的晨光,洒在了她有些憔悴惨白的面庞上。

    守在门口的正尘从地上爬起来,往殿里的膳桌上看过去,饭菜丝毫未动。

    “我让小厨房做些新的来。”他操着还未苏醒的嗓子沙哑说道。

    刚一转身,只听盛澈稍有迟疑的开口:“正尘,我想了一夜。”

    正尘没回头,瘦弱的肩膀往前勾着,小声问:“九爷,咱们是不是……不回送青山了。”

    盛澈熬了一夜的眸子里都是血丝,迟了些回道:“我欠他太多了,得去找他。”

    面前的小子许久不应声,盛澈以为他生闷气了不想搭理自己,正欲转身回殿内,只听他带着哭腔道:“那也得吃饱了修整好再去吧。”

    盛澈微微有些心疼,这小子做梦都想回送青山,前些日子便已经将临行的包袱整理妥当了。

    “这次不能带着你,那里太危险了。”她缓声道。

    “我晓得,我就在宫里等着九爷,不给九爷添麻烦。”他还是没回头。

    “正尘,莫要生九爷的气。”盛澈伸手还没拍到他的肩膀,那小子就已经跑开了。

    暗卫如今全力去追捕那名神秘人,交泰殿守卫薄弱,前线送来战报,冯和槿连夜将战报和密旨送往京郊禁卫军营的敬王手中,想来边境又生了变。

    正尘趁天黑,红着眼眶将盛澈送出宫,在一偏门处不断叮嘱着她备好的包袱里有什么毒药和解药,让她小心收好,万不得已之时再用。

    末了,待盛澈骑马欲走之时才哭着道:“九爷在哪我就在哪,九爷若是留在陛下身边,不要将我自己赶回送青山。”

    盛澈勒住缰绳,才明白这小子为什么闷闷不乐。

    “自己回送青山吃喝玩乐?你小子倒是想得美!”盛澈安抚道:“老老实实在我身边待着,十峰九座那种吃人的地方不是你自己能回的,这辈子我在哪你就在哪。”.

    “嗯,九爷在哪我在哪!”正尘破涕为笑。

    盛澈默了默:“若是杨觞回来,替我好好解释一番。”

    “九爷放心,觞爷定会体谅你的难处。”

    ……

    月余之后,西北边境。

    军帐之内,杯盏碎裂之声传来,随即是陛下戾声质问。

    “这么多暗卫看不住她,人都离宫一个月了才传消息过来,他们是干什么吃的!”

    赵倾城攥着上京传来的密报,急的瞠目欲裂。

    一月之前盛澈只身离京,据正尘所言她是要来前线找他,可论脚程,早该到了。

    “找,派一队精兵去找,附近的荒山村落都不要放过,再往上京飞鸽传书,让冯和槿派人沿路去寻,定要将人毫发无伤的找回来!”

    赵倾城一身暗金色铠甲,手上的掩龙伏攥的扎进了皮肉里,顺着指缝透出了洇洇血迹。

    凌与枫银甲红缨,领命离去。

    ……

    威英大营二十万大军驻扎三地,成鼎力之势,偏偏一批新收的兵士行军迟缓战力低下,便只能被安排在了远离主帐百十余里的山坳里练兵。

    说白了就是觉得这群新兵茬子拖后腿,带上战场无辜战死太过可惜,便扔在个荒山野岭里让他们先操练一番,

    一个肥头大耳的伙头军从灶下的灰烬里扒拉出两三个烤的焦香的地瓜,包进脏兮兮的布帕子,往伙房后头走。

    “小瘦子,来,加餐了。”

    草垛子上一个身穿灰铁甲胄的小兵拖拖拉拉的支起上身,一口吐掉嘴里叼着的枯草根,拿手扯了扯甲胄下比自己身形大上不少的粗布短褐,语气不耐:“王二川,说了多少次不要这么叫我!”

    王二川憨厚一笑:“那你得给我说你叫啥呀,我把你从山脚下捡回来都小半个月了。”一只老乌贼的女悍匪皇城流浪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