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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8 章 孤帆尽

    “你也晓得这鬼机关?”盛澈挑起眉梢:“你是怎么知道的?”

    凌与枫将他被陛下派去蜀地之事尽数告知了盛澈,他向来了解陛下的脾气,做得多说的少,尤其是对盛澈,既小心谨慎又超出寻常的隐忍。

    盛澈离开的那几个月,凌与枫亲眼所见陛下过得不人不鬼的样子。等她回来,陛下却只字不提那几个月自己是如何熬过来的,又是如何一步步打压剥离各方势力,只因她身份暴露,陛下需要更多可以交换的筹码来保住她。

    凌与枫明白,陛下不想让盛澈觉得亏欠自己,因为他欠了她太多,便晓得亏欠别人是一件多么煎熬之事,陛下曾说过,他二人之间,怎么也要有一个活的无亏无欠问心无愧。

    可凌与枫还是私心想要盛澈知晓些许,哪怕是冰山一隅。

    听他所言,盛澈略有沉寂,片刻后才问道:“他一直在私下调查朗月明的事?”

    “不仅如此,在接风兮寒来上京之后不久,陛下特意命人暗中保护起了悠竹居,挡下几批暗杀。

    还有,风兮寒一介男子,凭什么日日进出惊蛰轩却毫无流言,你真觉得后宫的那些奴才规矩到不敢置喙主子分毫?是陛下下令处置了那些嚼舌根的人,你所惦念的人,陛下都护的很好。”

    天气太冷,冷的盛澈抓缰绳的手微微有些发抖,她甩了甩缰绳,顾而言他:“华老先生身子骨可还硬朗?”

    凌与枫看着她那副没心没肝的模样,默默叹了口气:“好的很,知道朗月明来了上京,生怕你有危险,再三叮嘱我要你离她远一些,哪知道你们上来就落进她的胭脂煞里,不过你和杨觞真是命大,竟然能从这吃人的煞阵里全身而退,看来那蚀面花并未炼出,只是朗月明虚张声势罢而已。”

    “为何如此一说?”盛澈不解道。

    杨觞定然不会错,可看凌与枫的口气却也不像有假。

    “华老先生赠与的解毒册子我近些日子有仔细研读,这胭脂煞其实就是蚀面花藤所造,然而蚀面花毒的解药苏先生穷尽一生都未能破解,所以才欲将这毒术在离世前彻底销毁,哪知却不小心被朗月明偷了去。”

    “我也曾听风师兄提起过此事,苏老先生当时被气的吐了血,没几日便撒手人寰了。”盛澈猜测道:“那些个去悠竹居暗杀华先生的人,也都是朗月明指使的吧。”

    凌与枫点点头:“朗月明早已走火入魔,此番她从东吁来了上京算是绝好时机,华神医临行前以他所有解药的药方相赠,特意嘱咐我要彻底除了后患,以慰苏老先生在天之灵。”

    盛澈眼中闪过杀意:“就算华先生不说,我也有的是帐要找那毒妇清算,只不过没想到先着了她的道。”

    凌与枫道:“此人疯魔已久,我也曾听说过她的名号,只不过没想到她竟敢拿我东元国的百姓炼毒,国有国法,此番陛下绝对不会绕过她。”

    “我也不曾想到她竟丧心病狂至此,为了养出蚀面花毒竟然迫害了千余条性命,她手中可以要人命的毒术还少吗!”盛澈叹道。

    听闻此言,凌与枫想起华先生曾与他提起的事:“胭脂煞并非这天底下唯一可以要人命的剧毒,朗月明之所以执着于此,只是因为她知道这世上无人可以配出解药。”

    世上无人可以配出解药?

    盛澈脑袋轰的一声,僵硬的看向凌与枫:“你方才说什么?”

    凌与枫只以为盛澈好奇,继续道:“其他的毒术华神医这些年来陆续调配出了解药,即使不能药到病除,也有法子续命,苏老先生的这两位亲传弟子,命中注定相生相克,想必这也是朗月明一直想要除掉华神医的原因。只不过唯有蚀面花毒,一直不得其法,苏遮云先生在世时便察觉出这毒诡谲,所以临死之前万分悔恨,一再叮嘱华神医要他阻止朗月明将那毒术养出来,这毒藤以人血为祭,嗜血为蛊,还得是活血为引……”

    “何谓活血?”盛澈忽然打断凌与枫所说,语带急切的问道。

    凌与枫一惊:“你被那毒藤伤到了?”

    “快说什么是活血!”盛澈吼道。

    凌与枫脸色骤变:“便是那毒藤不止吸血,还会噬人经脉肉身,所以想要破阵定要活人献祭,与之接触攀附其身体啃食其经络,所以献祭的人……必死无疑。”

    雪花自天穹倾泻而下,一片片的落在盛澈的肩膀手背和头顶,其中一片刚巧落在了她眼皮之上,混着那充血滚烫的眸子立时化为晶莹的水滴。wap.

    盛澈忽然调转马头,迎着雪虐风饕不顾一切的朝杨觞离开的方向疾驰而去。

    凌与枫已然猜出发生了缘由,重重的闭了闭眼睛,正欲抬手带人去追,恰逢不远处传来一阵策马扬鞭的声响。

    不到片刻,一众御前侍卫出现在他面前,而为首高马之上的人,玄金衮服甚至未来得及换下,一身肃杀之气。

    “你好大的胆子,敢瞒着朕私自行事,澈儿人哪?不是说救出来了吗?”赵倾城说着目光焦灼的搜寻着盛澈的身影,直到将凌与枫所带兵马皆看了个遍。

    “回答朕,人哪?”

    凌与枫此时轮换的每一口气都像是带着冰碴一般刺痛咽喉,令他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都倍加艰辛。

    “陛下,杨觞恐怕……”

    ……

    冰冷的风雪如利刀一般刮在盛澈的脸颊上,冻的青紫的手掌被太过冷硬的缰绳磨破却早已没了知觉,三千里是匹绝影马,擅行沙地,在厚雪中自然健步如飞,盛澈胸腔中吸入了太多的凉气,连起伏都跟着钝痛。

    她知道要去哪儿找杨觞,她是这世上最了解杨觞的人。

    终于,她的马跑到了无黛山下。

    雪下越大,覆盖住了可以上山的小径,盛澈跌跌撞撞连滚带爬的往山上艰难行进,藏在积雪下的石块将她绊倒,淹没的枯枝扎破她的手掌划伤她的脸庞,风雪吹进她的眼睛,湿滑的台阶令她步步为艰,所有的一切都在阻止她爬上山顶。

    可她一定要爬上山顶,山顶有人在等着她。

    终于,盛澈手脚并用鲜血淋漓,满身狼狈不堪的爬上了那座她提了许多次的山峰。

    天地昏暗一片,连方才出来照耀路途的月亮都被云雾掩去了身影,离日出不知还有多久,盛澈早已估算不出时间的推移。

    她踩着吱呀的积雪一步步的往前走,直到看到一棵高大的野松下静静靠着一袭熟悉的身影。

    “……杨觞?”

    喊出这两个字的声音早已颤抖的变了腔调,靠在树下坐着的人并未有回应,依旧面朝着日出的方向静坐在那里,孤帆剑依偎在身旁,另一只手垂在膝上。

    盛澈全身僵滞,只离树下几步的距离却怎么不敢上前,又小声嘶哑的喊了一句:“阿觞哥哥~”

    太过死寂的山顶和又一次的毫无回应令盛澈胸膛炸裂,忽然间疯了一般上前,扑跪在那已经冰冷的身体旁边,拼命摇晃他的手臂:“杨觞,你看看我,我是盛澈,我是小九,你看看我呀杨觞,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你和我说句话,我来陪你看日出了杨觞,你看看我……”

    摇晃间,杨觞蜷握的那只手里掉落出一块赤红灼目的红色小物件,盛澈愣了一下,指尖颤抖着将其拿起。

    是她送给杨觞的平安扣……

    却没能保他平安。

    撕心裂肺的哭泣声被吞没在黑夜之中。

    杨觞那清隽的脸庞依旧淡漠,好似睡着了,面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乌羽一般的睫毛搭在眼窝下,像是一把行云的扇面,上面沾染了几片风雪,将人衬的更为疏冷了些,身侧是与他形影不离的孤帆剑。

    独鹤唳江月,孤帆凌楚云。

    那曾是剑圣主父韫的佩剑,也是主父韫亲手交给杨觞的武器,如今这把剑没了主人,主父韫的衣钵自此断绝。

    不知过了多久,盛澈哭的没了力气栽倒在雪地里,哭的夜色褪尽天际熹微,哭的大雪都忍不住停了下来。

    她动了动僵冷的身体,慢慢爬到杨觞身边靠着,头顶的野松葳蕤繁绿,抵挡住了大部分纷扬的雪花。

    盛澈伸手替身旁的人扫去眼睫上的些许白霜,疲惫的靠在树干上眺望远方,哑声又轻缓的感叹道:“咱们今日能看得到日出吗,瞧着云彩有些厚呢。”

    “你说太阳出来了会不会暖和点?”

    “阿离以后谁来照顾,它脾气这么大,哪个敢靠近啊!”

    “对了,我听正尘说你在你住的那个别院里也酿了秋露白,等开春了我可要挖出来喝了,你埋了多少,够我喝多久的?”

    “我这人最记仇了,你那次打伤我跑去主父韫那里送死,我确实生气,不过后来你回来的时候送我矮脚马赔罪,我就不气了,我怎么会生你气哪。”

    “明年要送你的佛牌我已经开始刻了,等刻好了先让你看看,哪里不喜欢我再改。”

    ……

    盛澈自言自语了许久,直到天光大亮,浓雾消散,眼前与远方皆是清晰明朗,天地之间素白一片,像是一望无边的山河江林都在与她一同伤怀祭奠。

    盛澈抬头向上看去,天穹灰青,氤氲叆叇遮天蔽日,她早已哭的血红肿胀的眸子再流不出一滴眼泪。

    “阿觞哥哥,怎么办呀,今日真的看不到日出了。”

    ……

    大雪封山,将疾驰的蹄印遮盖的了无踪迹,众人找到盛澈的马匹时天色已明。

    赵倾城不顾阻拦往上山爬去,直到离山顶还有百十步的地方,看到了盛澈衣衫褴褛,脸上身上都是伤,双目赤红空洞,满手鲜血淋漓。

    如此瘦小一个人背着一具比她高大许多的身躯,因体力不济跪倒在了山路上,硬石刺破她的膝盖,染红了她的浅色袍角,她却倔强的以手撑地,依旧想要站起来。一只老乌贼的女悍匪皇城流浪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