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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6 章 原谅

    后背撞击到冷硬石板上发出沉闷声响。

    昏暗中,盛澈依旧捕捉到赵胤封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

    “究竟是谁要你去的?”

    赵胤封凝注着眼前这个清醒机敏行事狠辣的年轻人,真是像极了当年的盛峥。

    但她终究没有经历过当年的事,终究太过年轻冲动。

    “本王当年就该亲手杀了秦暮南,便不会留下你这个祸患!”赵胤封忽然间发狠。

    随着这句话,盛澈所有的克制顷刻间付之一炬,重重一拳砸在他的胸口上。

    骨头断裂的声响伴着赵胤封痛苦的嘶吼震荡在犹如深渊的第七重刹。

    随之而来的是他身体里毒药开始发作,从现在开始,伴随他每一道呼吸,都是撕筋裂骨的疼痛,万蚁噬心的煎熬。

    周而复始,不死不休。

    盛澈站起身,漠然看向趴在地上疼的几乎无法动弹的人,冷声道:“斩首示众前,你最好不要想着自尽,好好享受这磨人的痛苦,这是你该得的报应。”

    那双已经痉挛到抽搐的手猛然抓住即将离去之人的袍角。

    “祸不及子女,求……求你放过思芊。”

    盛澈并未回答他,抽身离去。

    ……

    “你当真决定放过赵思芊?”申屠将盛澈送出罗刹院时忽然开口问道。

    盛澈停住脚步,脸色不悦:“你竟然偷听?”

    申屠清了清喉咙:“赵胤封身手不错,叔父那不是怕他困兽犹斗伤了你嘛。”

    “你又怎知我会放过赵思芊?”盛澈反问。

    “因为叔父看得出来你这孩子心地善良。”

    盛澈拧着眉心瞪他,半晌才道:“你在骂我?”

    申屠耸耸肩,朝不远处缓缓靠近的马车看了一眼:“你该走了。”

    盛澈闷不吭声的上了马车,临走之时掀开轿帘朝他没好气的吼了一句:“你看错了。”

    申屠目送马车离去,笑着摇头:“这孩子,比他爹嘴还硬!”

    马车平稳的走在寂静的路道上,马蹄声伴着轿角轻晃的銮铃,扰的盛澈心下烦躁。

    当下细细回想,赵胤封分明还有所隐瞒,可二十年前的秘密,她又该从何得知。

    不知不觉间,马车驶进北兴门。

    守卫连马车里是谁都未查看就直接放了行。

    盛澈晓得马车已经进了皇城,可依旧没停下来的意思,她有些纳闷,暗卫就算再放肆,也不至于没规矩至此,宫内怎可任由马车穿行。

    “你是不是新来的?”盛澈朝外喊了一声:“马车一旦入了内宫,被巡查侍卫撞见你就别想要命了。”

    话音落下,马车果然停了下来。

    盛澈掀开轿帘跳下来,瞧了一眼身后,走的还不算太远。

    “你将马车赶去宫门口。”

    那暗卫并未言语。

    盛澈晓得有些暗卫自小是哑的,也没打算等他回话,自行沿着宫道往交泰殿走。

    如今已经过了子夜,石灯里的蜡油都没先头出宫的时候亮堂了。

    走的时候还是夏末,如今九死一生回来,上京已经入了深秋。

    盛澈选了条尚有绿意的宫道往回走,十月夜风中浸满了金桂的芳香,盛澈本打算驻足欣赏一番,却被身后跟着的暗卫扰了兴致。

    如今跟的是越发紧了。

    她伸手折下一支桂花,这才想起她园中那株蓝雪见。

    回来有两日了还未抽出功夫去瞧一瞧。

    想到此处,她的脚步不免快了些。

    身后的暗卫便也跟的快了些。

    直到盛澈入了殿门,门外那道身影却迟迟不见离去。

    凌与枫不知自哪处冒了出来,站在那暗卫身边。

    “陛下准备躲到何时?”

    一身玄黑衣袍的人终于出声:“等她不会再与朕开口要求离开时。”

    “可她已经回来了。”凌与枫不解,眼前的障碍皆已扫清,他二人之间还会有什么隔阂。

    赵倾城沉默不语,他也不知自己在担忧些什么,能做的他都已经做了,可他与澈儿却又为何走至如今的境地?

    他很清楚,她想离开。

    ……

    赵胤封处斩那日,赵思芊被从大理寺放了出来,景央宫中传了御医,盛澈在御监台前站了许久。

    直到台上的洇洇血迹被午时的日头照的发了黑,盛澈才回过神来慢悠悠的往外走。

    “娘娘,可是要回宫?”随行的是已经官升一级的冯和槿。

    如今陛下已经不再允许正尘随她一同出宫了,盛澈明白他为何要如此做,却也无能为力。

    赵胤封有件事倒是比她参透的早,她斗不过赵倾城的。

    “不回,”盛澈踩上马镫:“我要去顾府。”

    临出宫前大人曾叮嘱过他,陛下不许娘娘随意走动。

    但冯和槿并未阻止,只是翻身上马默默随行。

    当门房小厮向顾牧和禀报说新任御前侍卫统领冯大人登门拜访时,他稍有迟疑,随后小厮又道与冯统领一同前来的还有一位白衣小公子,自报家门说是姓盛。

    顾牧和往前厅走时步履有些急促。

    自盛澈打西昭回来之后,顾牧和已经入宫多次,却次次在交泰殿前吃了闭门羹。

    自从陛下口中得知其实是她带兵叛逃西昭,他才后知后觉心下仓惶,或许他自以为是瞒着她的一切,早已被察觉。

    正堂之中只有盛澈一人,此时正驻足在一架兰锜前,俯身观看搁置在上面的长剑。

    那是自他卸任威英统帅后便摆在正堂的剑,也是当年任命为威英统帅时盛峥送与他的剑,耗费整整三个月锻造,名为苍凛。

    “澈儿。”

    盛澈闻声回身。

    顾牧和再开口时声音多了几分忐忑:“听闻你在西昭不甚坠海,如今身体恢复的如何了?舅舅很是担……”

    “有劳顾相惦念,并无大碍。”盛澈蓦然开口打断,语气疏离。

    顾牧和一时间僵滞住。

    “此番登门叨扰,是因心中有一事不明,想请顾相为我解惑。”

    盛澈径自走至顾牧和面前站定:“不知顾相可否赐教?”

    顾牧和缓了缓心神,明白事情终究没能瞒住,语气却依旧温和:“有何要问的尽管问便是,舅舅都会回答你。”

    盛澈静静看着面前人,倏然间笑了,笑的人心底发凉。

    “看来顾相猜出了我要问何事。”

    话落,她自顾找了张椅子坐下,双腿交叠,悠然看向还站在原地的人。

    “那我们开门见山。”

    顾牧和攥了攥汗湿的手心,走到盛澈对面坐定。

    “你是何时发现我是盛峥的女儿?”

    “在西北见你第一面时我便有了猜测,后来你提了羽人,那是你爹在军营时便打算做出来的行军装备,还有……”顾牧和目光往下走了几分:“还有那颗珠子,那珠子是我亲手从你娘手腕上摘下放在襁褓中的。”

    “你确实帮申屠将我秘密送出城,但不要指望我感恩于你,”盛澈冷漠道:“这是你欠我爹的。”

    “是,是我欠你爹的。”

    顾牧和经历过岁月侵蚀的脸上多了几分怆然:“当年钺城一战,你爹与我被陛下任命为主副统帅,西昭二十万大军全军覆灭,彻底激怒了释文帝。后来东元因疫病战败,你爹当时一力抗下释文帝的发难,才免我一死。若当年是我替他抗下那一切,或许阿南也不会……”

    言至于此,顾牧和便再也说不下去。

    盛澈就如此毫不避讳的凝视着眼前之人,想从他的神情和话语中找出一丝破绽,可她又太过清楚顾牧和的为人了。

    惜错姑姑告诉过她,顾牧和与她娘自小相识青梅竹马,太皇太后曾有意让她娘嫁给顾牧和。而当时满上京城的权贵子弟从未有人敢向她娘提亲,因为他们都心知肚明,顾家大公子心悦宜安公主。

    可后来她爹出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人,一个想带着她娘看遍世间朝暮,秋水长天的人。

    所以那道赐婚圣旨上她娘义无反顾的写下了盛峥二字。

    惜错姑姑还说,当年她娘出嫁,顾家大公子备上厚礼,笑着送她娘进的盛府。

    其实盛澈不止一次从她爹口中听到顾牧和的名讳,她爹说那是他此生最为钦佩之人,或许这便是她爹当年为何愿意替顾牧和担下一切的原因。

    换做是她,定然也会那么去做,既然都是死,为何不为并肩作战的兄弟留下一线生机。

    盛澈理解她爹当年的决定,可正因如此,她才更无法原谅顾牧和。

    “既然你能活着,为何什么都不做?”盛澈自然不是那种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她比谁都要清楚,他顾牧和若是有心要救,盛家绝不至一夜之间满门被屠。

    至少,他该保下她娘。

    “盛家抄家灭门那晚为何是赵胤封带兵去的?你在何处?为何不是你去?为何不救我娘?你有办法救下我为何不能救救我娘!”盛澈最后近乎在对他咆哮。

    顾牧和双目赤红,默然无声的面对迟来二十年的责难,这是他此该受的。

    “是先帝?”盛澈嘶哑道:“是先帝发现你想救我爹娘,怕释文帝追究,所以才改换成赵胤封前去的对吗?”

    她依旧无法用肮脏羞辱的言语去质问眼前这个温文尔雅的男人,那是她爹钦佩半生的人,是她娘青梅竹马的人,是可以为她不顾一切兵临城下的人。

    顾牧和隐在袍袖下的手又暗暗攥紧几分。

    他如何不明白她话中隐意,她打心底在为他开脱。

    可当年之事如何论断都与顾家人脱不开关系,不是他来赎罪便是顾鸿芊,既然盛澈此生注定要留在陛下身边,留在宫中,便绝不可让她知晓真相。

    于她而言,这是最周全的选择。

    “与先帝无关,是我当时太过懦弱。”顾牧和终于开了口,带了迟到整整二十年的悔恨与愧疚。

    盛澈心中为顾牧和筑建的所有苦衷被顷刻间击溃,她蓦的站起,失声道:“既然懦弱又为何要救下我?让我有机会时隔多年站在这里质问你!”

    “是我对不住你,对不住你娘。”顾牧和暗哑道。

    怨愤令盛澈失去耐性,她不想再留听那些毫无意义的忏悔,转身离去。

    “澈儿,原谅舅舅。”

    身后话音再次响起,伴随着刀剑出鞘的声音。一只老乌贼的女悍匪皇城流浪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