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8章

    平户本地上了岁数的人大概还能记得，三十多年前一场彻夜大火将平户城夷为平地，而在那之后平户就再未发生过昨晚这种程度的火灾。当年前藩主松浦镇信为求自保亲手放火烧掉了刚刚建好的平户城，并且多年来一直保留着废墟以表明对幕府的忠诚，而他的子孙族人在昨晚悉数葬身火海，这火场便在平户城的废墟旁边，可谓是冥冥之中的一种轮回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松浦氏的家臣们其实在昨晚火起不久之后就陆续赶到了火场附近，但火势实在太大，让人根本就无从营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松浦氏的家宅化作一片火海。

    好在田川介率领部下将纵火之后试图从海上撤离的刺客堵在了港区，经过一番激烈战斗之后全歼了这伙歹人。唯一的遗憾便是没能抓到活口，也没有找到任何能证实刺客身份的信物，所以暂时还没法确认到底是谁在幕后主使了这次刺杀行动。

    刺客们的尸体已经被运到了火场外，连同他们的武器和纵火工具一起，被当众展示给家臣们观看。而此时对火场的清理也已经展开，松浦氏族人的焦尸被一具一具地抬出了火场，就摆放在离刺客尸体不远的地方。

    田川介面色冷峻向众人说明了昨晚与外来刺客的战斗情况，并且让最先赶来松浦氏家宅救援的手下田川小次郎向众人说明了当时的情况。

    田川小次郎头部和手臂都受了伤，一张脸也是被烟火熏得乌漆墨黑，身上的衣服应该被火燎了不少破洞，整个人看起来颇有些狼狈，一开口连嗓子都是哑的：“小人昨日接到警讯带人赶到这里的时候，歹人已经得手，正在纵火准备撤离，小人虽然尽力拼杀，从歹人手中抢回了藩主的信物，但还是来得晚了一些，没能救到藩主大人！”

    田川介又当着众人的面，问了他一些细节，田川小次郎也一一作了说明，虽然有些细节似乎还有推敲余地，但旁人看到他这折腾了一晚的样子，似乎也很难再去质疑他所说情况的真实性。

    “虽然行刺的歹人都被我们截杀了，但幕后的主使还逍遥法外，藩主一家被灭门的仇必须要报！”田川介面色铁青地向众人宣布道：“我田川介发誓，绝不会放过真凶，一定会追查到底，为藩主报仇！”

    “仇是必须要报的，但当务之急，还是尽快处理藩主一家的后事。同时向民众发布公告说明事情真相，安抚民情以免发生内乱。还要尽快组织好本地的防御，预防幕后真凶趁机发难，对平户藩采取进一步的行动。”

    说话的西山真辉也是松浦氏的家臣，平时便与田川介关系交好，而这个时候主动站出来表态，其目的也是在给田川介铺路了。

    “西川大人说得对，危难当前，得有人站出来组织大家处理好平户藩的政务才行，越是这个时候越是不能乱，否则便是给了外敌可趁之机……我看不如就由威望最高的田川大人来负责吧！”另一名察觉到苗头的家臣田沢裕也唯恐落了人后，干脆便指名道姓直接给田川介抬轿子了。

    “对对对，田川大人熟知本地状况，又深得藩主信赖，负责此事再合适不过，请田川大人为了平户藩的黎民百姓，为了藩主一家的血海深仇，暂代藩主之职！”西山真辉唯恐这从龙之功被田沢裕也给抢走，当下便把话说得更直白了。

    田川介在平户藩本就没有什么实力相当的竞争对手，如今藩主一家全没了，空出来的这个宝座也没人能跟他抢，只要有人站出来牵头呼吁，这个代理藩主就非他莫属了。

    “我田川介对权位并无兴趣，但此事事关平户藩数万人今后的生活，我也责无旁贷。不过虽然有两位推举，我还是要再问一问在场各位，对我暂代藩主一事，谁赞成，谁反对？”

    田川介说完之后环顾左右，果然众人异口同声都对这个安排表示了支持，如西山真辉、田沢裕也之流，更是很露骨地表示要辅佐田川介，好好治理本地的民事和政务。至于反对的声音是半点都没有，或许有人会对此心中不服，但如今田川介掌握大势，谁又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和平户藩最有权势的一群人唱对台戏呢？

    如今松浦氏已经灭门，田川介的代理藩主身份已经坐实。以他在平户的声望和影响力，无论是肥前国还是德川幕府，都很难空降一位藩主到平户来接任这个职位了。不出意外的话，等幕府得知这个消息，也只能接受平户藩这个不太寻常的人事变动。

    田川介掌权之后，便立刻让自己的手下分头接管了平户藩的大部分主要事务。哪怕是在关键时刻跳出来给他抬轿子的田沢裕也和西山真辉，田川介也只给他们分配了无关痛痒的差事，而将治安、财政、兵权等重要项目控制在自己手中。

    而在这次行动中表现极为突出的田川小次郎，则是在此之后立刻获得了田川介的重用，将原本效忠松浦氏的千余名平户藩藩军全部交给了他来指挥。

    当然了，这些人也不是到手就可以用的，田川小次郎很清楚自己被上司看中的长处是什么，所以接管藩军之后立刻便对现有人员进行了清洗。

    凡是与松浦氏关系密切的人员，特别是其中背景分明的武士军官，全部被田川小次郎以各种理由解除了武装，打发去仓库、林场、采石场等地方做事。而剩下的人则是被打散编制，与效命田川氏的武装人员重新列编，以此来尽可能消除松浦氏留下的印迹。

    此时田川介的住所已经变成了临时官邸，而他手下的众多幕僚和武士，也纷纷摇身一变，成了新藩主的家臣。这几年里田川介在暗中培植出的势力，也终于从暗处显现出来。

    这其中有一些是原本松浦康平在位时就已经公开的产业，比如平户港附近的两处造船厂，便是以平户藩的名义兴建，由田川介手下的汉人提供相关的技术和水手船员，而作为条件交换，建造这些战船的资金有一大半其实是来自藩库。当时田川介说服松浦康平打造新式武装舰队，以此来进一步壮大平户藩的水上武装实力，更好地掌控日本的对外贸易权，但没想到这支舰队还未正式服役，松浦康平便已经命丧黄泉了。

    而与之类似的还有铸造火炮的兵工厂，也是田川介提供铸炮技术，松浦氏出资金的模式。松浦康平一死，如今自然也是全部落到了田川介的手里。

    因为技术和人员都掌握在田川介手中，所以他也不用担心会失去对这些产业的控制。所以在制造装备的同时，他便已经在暗中开始了相关的人员培训。当然了，替他去安排实施这些事情的，基本上也都是出身十八芝的汉人属下。

    孙飞舟、高洪福、卢元龙、韦志、温建义……这些对于外界来说十分陌生的姓名，却代表着东亚这个时代最强大的海盗武装团伙十八芝在覆灭之后遗留下来的力量，他们当中有武器专家、航海家、造船师、商人、指挥官、谍报头目、师爷、死士……可以说田川介所需的各种人才，都能从这个团队中找到。

    虽然这些人的实力可能还算不上各自领域中的顶尖人物，但在日本却很难找到比他们更厉害的角色了。这些人汇聚在平户藩，带给田川氏的远远不止各种先进的技术而已，还有让平户藩迅速发展壮大的美好前景。

    而田川介也很清楚，这些人会来到平户藩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这里能够为他们提供庇护和东山再起的条件，而他们真正所效忠的对象也并非自己，而是由郑芝龙过继给到自己膝下的田川七左卫门。

    不过田川介并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田川七左卫门虽不是他亲生，但也的确是有一半田川氏的血脉，今后把家业传给他完全合情合理。而且以田川七左卫门现在所表现出的优秀资质，田川介认为族中也没有比他更合适的后辈人选了。

    所以在处理各种事务的时候，田川介都乐于将田川七左卫门带在身边。这样一是可以让他从小开始学习执政一方，二来也是向所有人表明自己选定田川七左卫门作为继承人的决心。最直观的好处，便是这帮出身十八芝的手下愿意为田川介尽心尽力的效命，或许在他们看来，为田川氏做事就等于为少主做事，田川氏壮大之后，少主今后继承这份家业，重整郑家和十八芝声望就会更加容易一些。

    随着返回到平户藩的不利消息越来越多，田川介和手下们都能感到战争的阴云正在一点一点地靠近。在此之前部署到大明海汉各地的据点纷纷出事，已经证明了海汉正在设法拔除平户藩在海外苦心经营的产业。以海汉惯常的做法，肯定是不会放过在幕后策划了这一切的平户藩，加之近期已经收到舟山驻军开始大规模采购战备物资的消息，似乎战争已经近在咫尺了。

    但田川介和他手下的这些人都明白，以平户藩现有实力，依然很难跟海汉军进行正面抗衡，如果海汉军东渡日本进攻平户藩，他们战败的可能性仍然非常大。

    “目前还有六艘战船在船坞里建造，下水的时间一到四个月不等，而且就算这几艘船顺利完工下水，我们在两三个月之内恐怕也凑不齐足够的合格水手。所以我们必须全盘接收平户藩原有水军的人马，这样至少还能多凑几条船出海打仗。”

    “火炮的铸造进度倒是应该比造船更快一些，只要有足够的铜铁，我们或许还有余力多造一些炮用于海岸防御。但问题在于我们没有足够的合格炮兵来使用这些威力强大的武器，需要消耗更多的弹药来进行培训。总之不管是铸炮还是训练炮兵，开销都是非常大，得有足够的资金作为保障才行。”

    “但从今年二月底三月初开始，来平户的外国商船就越来越少了，我们从贸易中获得的收入连去年同期的四分之一都不到。我已经查验了藩库的账本，松浦康平确实没留下什么家底，据说藩库的钱基本上都被取出来造战船和火炮了。如果我们要继续备战，那可能需要先筹措一大笔经费才行。”

    来自手下的报告几乎都没有什么好消息可言，田川介虽然抢到了平户藩的执政大权，但当他到手之后，却发现并没有预想的那么光鲜。藩库里没有足够的资金可供他花销，而花费重金打造的武器装备还有相当一部分难以及时形成战斗力。

    没人能够准确预判海汉人什么时候会打过来，也许一两个月之后，也许只要三五天，平户藩能用于备战的时间并不确定，这也使得很多人对于战事的前景不太乐观。包括田川介自己在内，目前所琢磨的问题并不是如何击败海汉军，而是如何能够在对手来袭期间尽可能地完成自保，就连主动撤离平户也被列入到参考选项当中。

    “海汉人开打之前，一定会先行派船到附近侦察，这是他们的惯用战术。所以我们只要对外来船只多加留意，发现海汉船的活动踪迹，就能对他们的意图进行判断，及时对平户港传出警讯。”

    众人讨论一番之后，还是对海汉军所能采取的战术作出了比较保守的判断。只是他们并不知道，海汉对平户岛及周边区域的第一轮侦察已经在几天之前就结束了，海汉探子甚至大摇大摆地登陆进入平户港转了两天，把消息打听得差不多了才从容撤离。他们现在才开始布局防范海汉的侦察手段，着实是稍微晚了一些。

    但在情报信息不对称的情况下，平户藩目前所能做出的反应就只能是先加强防范了，田川介下令让驻扎在五岛列岛的水面部队加强在东海上的巡逻，同时派人前往浙江，打探当地最新的景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