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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险】

    落子宁第二天用完早膳之后,便说自己要提前回宫了。

    齐夫人在昨天深夜里才回来,本来她的身子已经十分疲惫,可听说落子宁要提前回去,她便不顾满身的倦意,挣扎着起来陪她一起用早膳。

    落子宁的眼睛已经提前取了些冰块敷了敷,所以现在看起来也不是很红肿,但她的脸色却更加憔悴了不少。

    “宁儿,真的不再留一会儿了吗。”齐夫人看着她小口小口的吃着饭,还是忍不住劝到。

    “嗯。姨娘,昨晚……宁儿梦到母妃了。”落子宁强撑着笑了笑,把准备好的说辞拿了出来:“母妃说她一个人害怕……而且宁儿现在还在守丧,所以宁儿想早点回去陪陪她……”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头也慢慢低了下去。

    虽然撒谎拿母妃来当挡箭牌,她的心里还是十分难受的,可不管用什么说辞,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抓紧离开这里。

    想到这里,她闭了闭眼睛。

    齐夫人听后,也不好再勉强什么,她只能心疼的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慢慢说道:“乖孩子,如果你在宫里觉得无聊,随时叫人传信给姨娘,姨娘好接你出来散散心,知道吗。”

    “嗯。”落子宁乖巧的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全程沉默寡言的齐亲王把手里的碗筷有些重重的放下,齐夫人不满的看了一眼他,还没等她开口说话,他便站了起来一句话也没说,走掉了。

    落子宁看着他的背影,瘪了瘪嘴,心里变得更加的难受。

    她本以为来到了齐府,就可以暂时放松些了。因为这里不仅气氛没有深宫中那么沉闷,而且还有从小就对她呵护有加的竹马哥哥,也有对她很好很好的齐姨娘,还有虽然总是绷着脸,但对她也不错的皇叔。

    可不想,所有事情似乎都偏离了她原先的认识。

    现在看来,除了没怎么变的齐姨娘以外,竹马哥哥有了以后的妻,再也不宠着她惯着她,而是刻意强调跟她保持距离;就连从小她的齐亲王,似乎也是不怎么喜欢她的样子。

    而且这个家里,又多了一个陌生人,一个和他们以后拥有很长时间的亲密关系的人。

    说她矫情也好,闹脾气也好。

    齐程柯昨天给苏念念亲自夹南瓜糕的画面,总是在她的脑子里循环着,一遍一遍,连每一个细节都是那么清楚!

    毕竟是原先被他宠过的女孩子,怎么能再容忍他去宠别人。

    可即使她嫉妒的不行,难过的发狂,但还是没有一点办法。

    昨晚,她已经折尽了作为一个女子的颜面。

    原先她是恃宠而骄,可以无限的撒娇耍赖,因为都会有人照单全收。但现在任凭她怎么瞎蹦哒,那个人再也不会看她、由着她、惯着她了。

    长长的睫毛颤了颤,落子宁抿了抿小嘴。

    真难过啊,她最后的样子,在他的眼里看来一定是丑死了。

    她真的不想那么丑……

    喉咙里再度哽咽了起来,虽然只是十分细微的一声,而且随着她埋头大口大口噎饭的动作给掩盖了,但一直悄悄盯着她的齐程柯,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

    他昨晚从落子宁跑出去之后,就一直没有睡着。躺在床上心里五味陈杂,翻来覆去了半天,他最终还是起了身。

    出了门后,他提着气几下来到落子宁的卧房外面,翻上屋顶悄悄揭开了一片瓦,待看到她蜷缩着身子,平安无事的躺在床榻上时,才松了口气。

    屋内传来低低的哭声,齐程柯在她的屋顶上坐了一整宿,听她抽泣了一晚。

    等到快黎明的时候,屋内的抽泣声才渐渐缓和了下来。等屋内的抽泣声彻底消失的时候,齐程柯知道,她哭累了,现在睡得正熟。

    把瓦片悄悄放回去,他看着天边渐渐升起的红日的轮廓,沉重的叹了一口气,喃喃道:

    “……宁儿,你要幸福。”

    一定要啊……

    他咬紧了牙,眼眶酸涩不已。

    她在被自己拒绝之后,跑出门前看向自己的那一眼,已经被深深的刻进他的脑海。

    这个小丫头的脾气是怎么样的,他可以说是最了解的人了,但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她露出这样的表情,让他每次想起来的时候,总是担心她会不会要做什么其他伤害自己的事情。

    她明明才刚经历了丧母,现在他又给她的伤口上撒盐!

    齐程柯想到这里,挫败的用力捶了一下自己的左腿,仰头呵出一口白雾。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段日子让长奉之盯紧点她,总是没错的。

    ————————————

    落子宁告别了众人,再度上了马车。

    随着车夫的一声清脆的鞭声,马车再次颠颠簸簸的走了起来。

    落子宁倚在车内的壁上,眼神空洞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像是被抽去了浑身的力气一样。

    随着马车一点一点驶向宫门,她的目光却又渐渐坚定了起来,在守宫门的侍卫让马车停下来进行例行检查时,她抬起手,掀起了帘子,看着外面那厚厚高高的宫墙,轻轻抿了抿唇。

    ……

    过了守丧的头些日子之后,落子宁被过继到了一个不怎么受宠的妃子下面当女儿。

    这个妃子是最早陪伴在皇帝落昊身边那批妃子中的其中一个,烟妃。同时,她也是那批妃子中,唯一一个活到现在的。

    可她不仅因为年纪问题,容颜变得苍老可怖;而且许是被冷落久了,她的脾气也变得十分古怪。

    因为落子宁现在在守丧期,三年内忌酒肉。

    但说是因为忌,那也只是个借口,因为烟妃自从落子宁来的那一天起,就没打算让她吃过一顿好好的饭。

    每天落子宁就只有两顿饭,都是剩下的陈米加水随意的煮煮,偶尔还有几颗可怜巴巴的菜叶掺在里面,没有一点油水,也没有一丝味道。

    她本来就因为心事重重而食欲不大,看到这样的饭自然也是吃不下去几口,再加上烟妃每天还要求她从嬷嬷们那里学完东西回来之后,要和几个侍女们一块干活,所以没过多长时间,小人就瘦了整整一大圈。

    可即使有些侍女太监看在眼里觉得怪可怜的,但却从没有人去帮落子宁说话或者偷偷给些帮助,就算侍女们在闲暇时聊天提到了这件事,分享完之后也只能叹一声命苦,然后便再也没了下文。

    毕竟明眼的人都能看出来,她的母妃虽是按照贵妃的规矩下葬的,但还是简略了很多,完全没有达到以往的贵妃「厚葬」,就连她的女儿,也怕是早已经忘记被皇帝遗忘了吧。

    所以就算讨好了她也不会有什么回报,而且还要顶着被烟妃发现而挨罚的风险。

    如果不是落子宁还揣着最后一件心事,每次都强逼着自己好歹吃点东西,那么她怕是撑不到长奉之发现了。

    说起来长奉之,落子宁发现在她过继到烟妃的这段时间,她并没有见过他,后来在干活的时候听那些侍女们八卦,她才知道原来他最近很快就要接替长亲王在宫中的位置了,所以变的格外的忙碌,而且每次长亲王带他一起进宫办事的时候都不允许他到处闲逛。

    但落子宁这段时间没见过他,不代表他就没见过落子宁。

    齐程柯在落子宁回宫之后之后并没有详细的告诉长奉之,先前她在齐府发生的事情,只是说她情绪不太稳定,再加上又瘦了许多,让他多多盯着点她。可长奉之白天走不开,也就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跑到人家姑娘闺房的屋顶上,掀开瓦片看一眼落子宁是否平安。

    然而这么远远的一眼,倒是不太好确定她的状态。

    ……

    终于到初冬的时候,长奉之有了一些空闲,想着好久没有见那个小姑娘了,便在某一天,挑了一个晚膳之后的时间进了皇宫,然后潜进了落子宁的卧房,想吓一吓她。

    烟妃现在给落子宁安排的住所比较陈旧,一个看守的人也没有,倒是十分容易悄无声息的进入,原先长奉之都是在晚上来的,所以对于她住的地方看的并不是很真切。

    现在借着外面的光线还有些许,足以他打量着这里。长奉之环顾了四周,眉头越蹙越紧:小姑娘现在的环境这么恶劣,这几天天又这么冷,也不知道她冻没冻着……

    这么想着,他看到了那个背对着他的小身影,正坐在屋里那唯一的一把椅子上,低头不知道在悉悉索索的干什么。

    看到小姑娘还好好的,长奉之稍稍松了口气,他唇角不自觉的轻轻上扬,叫了一声:

    “宁儿。”

    正低头忙碌的落子宁听到久违的声音,身子一怔,然后有些难以置信的慢慢转过头,待看到身后的人时,咧开嘴欢快的笑了起来:“奉之哥!”

    长奉之听到小姑娘的呼唤,唇边的笑意勾的更大了,但就在他看到她的小脸时,脸上的笑意瞬间逝去。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他看到落子宁那暴瘦的小脸,明显营养不良的肌肤,不禁一股怒火直冲心头,身上那股干干净净的书卷气也随之尽数消散,连带着他的声音都冷的骇人。

    “哪有,宁儿一向很瘦啊。”落子宁打哈哈的一笑,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还没等她说完话,长奉之就冷着脸走过去,一把抓起她的手腕细细感受了一下她的脉搏,发现她的脉搏居然虚弱的很!

    落子宁看着他越发阴沉的表情,心里有些怕怕的。

    长奉之一抿唇,拉起她就要走。

    “……奉之哥?”她手里的绣棚和针线因为长奉之的大力而掉到地上,落子宁本来力气就没有他的大,再加上现在身子这么虚弱,完全就是被他拖着走。

    “别待在这里了,我带你走。”

    长奉之沉沉的说道,同时心里恨不得掴自己两巴掌。

    他完全不敢想,如果自己再晚来几天,小姑娘会被弄成什么样!

    果然人还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比较放心!他当初要是狠下那个心强行把她给带走,现在也怕也不会是这样!

    “等一下……!我不走,奉之哥……你放手呀……我还不能走……”落子宁徒劳的在挣扎着,长奉之听到她的话,停了下来,转头看着她:

    “不走?不走是要留在这里等死吗?!”

    他手掌里的手腕,纤细的一点都不正常,这么抓着,倒像是握着一根有温度的骨头一样。

    “可是宁儿不能走……”

    “我会帮你安排新的身份,你出去之后就在长亲王府上好了,我护着你。”

    长奉之打断了她的话,一边说一边稍微弯下腰,抄起她的双腿把她抱起来。

    “别……!我真的不能走……奉之哥……”

    落子宁被腾空抱起,吓得紧紧揪着他的衣领,紧张的快要哭了出来。

    长奉之眯起了眼睛,紧紧盯着她:“宁儿,你为什么想要留在这里?”

    “……”

    落子宁不敢直视他的视线,而是垂下了头,抿了抿小嘴,一句话也不肯说。

    长奉之这次算是狠下了心,见她不说话,他就这么抱着轻飘飘的落子宁,准备跃起。

    “奉之哥……!算宁儿求你了……宁儿真的不能走……你快放宁儿下来……求求你了……求你了……长奉之——!”

    落子宁感受到他的动作,一边挣扎着,一边情绪越来越激动,到最后几乎是嘶哑着嗓子在喊他。

    就在长奉之张了张口刚想说什么的时候,门那边忽然传来了动静。

    “落子宁!”

    听到门外面的声音,落子宁的小身子瑟缩了一下,解释道:“是烟妃身边的那个侍女……”

    “落子宁,”侍女推开门的时候,看到落子宁正弯腰捡起地上的绣棚和针线,不禁嫌弃的皱了皱眉,走上前把手里的东西扔在桌子上:“你上次绣的鸳鸯娘娘很喜欢,她让你再给她多绣一只,今晚就得给她。”

    “嗯嗯,好,宁儿马上就绣。”

    “你的春意图绣的怎么样了,娘娘急着要!”

    “宁儿正绣着呢,兰姐姐你看,宁儿很快就绣完了。”落子宁说着,把手里的绣棚递给那个侍女,让她看看。

    侍女接过绣棚瞅了两眼,然后再次扔到桌子上,语气有些不快:“快点知道吗?!真是的,做什么都这么慢慢悠悠!小心过了时间惹娘娘不快,讨打!”

    “是,”落子宁点了点头:“宁儿知道了。”

    鄙夷不屑的吩咐完任务,侍女就走掉了,临走前还挖苦了落子宁几句。

    等落子宁关好门之后,长奉之从藏身的地方走了出来,站到了她的身后,低低地问道:“你执意要留在这里吗?”

    落子宁背对着他,缓缓的、轻轻的点了点头。

    长奉之气的不行:“为什……!”

    可他还没说完话,落子宁就猛地转过身一个熊扑抱住了他的腰,瘦小的身子却颤抖着,连带着声音都带上些许压抑不住的颤音:“奉之哥,求求你别问了!好不好……好不好……”

    “……”

    长奉之低头看着她埋在自己怀里的小脑袋,所有话在嗓子眼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最终只能变成一声妥协的叹息。

    ————————————

    虽说再次妥协了,但长奉之这次却一定要插手一些事情。

    他收买了一个太监,这个太监每天的任务就是悄悄的给落子宁送饭,而他本人每天也必来一次她这里,带些药膏衣物之类的东西。

    因为落子宁最常做的活就是刺绣,而且她的技术也不是很精湛,所以扎伤手是家常便饭的事,于是每天给落子宁的手上药,也就成了长奉之的家常便饭。

    同样成为家常便饭的事情,就是他每天都在旁敲侧击,询问落子宁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在她的身边呆的越久,他就越不能看她受一点点苦,尤其是她每次身上多了些新伤口,但是为了怕他担心而懂事的想要去隐瞒时,总是让他一次次的有种冲动,想强行把她带离这里。

    可每次落子宁不是跟他打太极,就是打哈哈的给糊弄了过去。

    长奉之虽然郁闷的不行,但还是有些庆幸:

    好在,小姑娘的脸渐渐有些肉了。

    ……

    日子很快的飞逝,冬天马上就要过去了。

    就在今天,当长奉之到了平时差不多要走了的时间,原本在一边安安静静的落子宁突然开口问道:

    “奉之哥,你觉得宁儿漂亮吗?”

    长奉之被她问的一愣,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宁儿怎么样都很好看,要是再长胖一些就更好了。”

    他浅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那奉之哥觉得,宁儿和宁儿的母后,像不像?谁更漂亮一些?”

    这个问题倒是把长奉之给问住了,他一愣,看着落子宁那期待的小脸,想了想。

    张贵妃和落子宁的眉眼是六七分的那种像,可要是说谁更漂亮的话,他偏心的肯定会觉得落子宁更好看,但这么说……

    长奉之斟酌着慢慢开口道:“像,毕竟宁儿是张贵妃生的孩子,当然像了……”

    声音稍微顿了顿,脑袋里灵光一闪,他突然想到了对策:“……但是张贵妃还是更漂亮一些,因为宁儿这么瘦,瘦的一点也不好看。”

    他紧张的看着落子宁,期待着她的反应。

    落子宁瘪了瘪小嘴,想了想才缓缓开口:

    “……奉之哥,明天的饭,我会乖乖全部吃完。”

    好!!

    长奉之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有些感动。

    落子宁的食欲自张贵妃走后就一直不太好,平时就是能吃点就好了,也不愿意逼着自己多吃几口,所以每次太监给送过来的饭总有一大半会被倒掉;她虽然长了些肉,但仍是瘦的很。

    现在有了她这句话,他总算是可以放点心了。

    “好啊。”他笑了笑,抬手捏了把她的小脸。

    ……

    转眼,初春就到了,今年的春宴也很快就要开始。

    落子宁的生日在春宴的附近,过了这次春宴之后,她就年满15了,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

    但是因为按照规矩,丧母丧夫要守丧三年,三年内是不可以办喜事的,所以落子宁一点也不担心,她会被像一些其他公主一样,一到15岁,立马就被父皇打发到邻国和亲或者用来拉拢大臣而随便嫁掉了。

    但她不知道的是,长奉之其实早已经向皇帝提亲,而皇且帝也批准了,只要落子宁一出守丧期,就立马举行仪式结婚。

    这件事,除了征求了一下长亲王和长夫人的意见以外,他没有再告诉其他人。

    对于落子宁,他不急。毕竟这个时代,只要男人主动出马,而且还有了父母之言媒约之命,那还不是铁板钉钉的事?

    虽说二人目前还是朋友相称,他也不想太强迫她,事情是已经定下来了,他还是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让落子宁嫁的心甘情愿。

    说起来,他在很久之前就有想过,以后会娶一位怎样的女子。

    心里其实大概是有了轮廓。

    他的眼光和别人不同,他不太欣赏的来那种特地为了讨好大多数男性眼光,而把自己刻意变得温婉娇弱的女子,但也却迟迟没有见到过轮廓中的女子。

    直到他遇见了落子宁,那个和他心中的轮廓,无比接近的一个女子。

    她是那么鲜明,而且她的言谈举止总是让他觉得很新奇。

    这种新奇感,似乎从认识她的第一天起,就一直没有消散过。

    一个柔弱的小姑娘不仅会武功,她的想法也和别人不一样,她日后想的不是嫁个好人家,在家安安静静的相夫教子度日,而是想离开深宫,在外面四处游历。

    可一人在外,又是个女人,事情哪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怕也还是小孩子做事,对这个世道还是用稚嫩的想法和眼睛去看待。

    她一昧的想脱离深宫,却没有考虑到,外面是否也是遍布了危险重重。

    所以每当落子宁跟他说起来以后的事情时,他也不开口打击她,而是带着一抹浅浅的笑,认真的听着她说,还时不时附和几句。

    她在很多事情上成熟的不像是这个年纪该有的,但这么偶尔流露出的些许幼稚,在长奉之的眼里看来是十分可爱。

    而且这么久了,他的心里一直有疑惑的一点就是:明明她不肯委身于深宫,也有了可以脱离的本事,但她却并没有离开这里。

    姑且就当是,她还有些留恋着这个养她长大的金丝笼罢。

    这么想着,长奉之忽略掉了那天落子宁对他提问的一个很突兀的问题。

    他也从来没有想到,原本这么乖乖巧巧的小姑娘,其实比谁都更能隐藏。

    ……

    春宴的日子越来越近,落子宁也越来越紧张。

    前段时间,她向嬷嬷们主动请缨,要在春宴上单独表演一个节目。

    嬷嬷们看了看她的展示,商讨之后将她的节目排在了后面。

    这倒是正合落子宁的意思。

    原本事情都在按计划进行,可有时候也难免会出些意料不到的意外:

    就在春宴开始的前三天,她刚结束了嬷嬷这边的学习,正匆匆赶回烟妃的住处时,却意外的碰到了齐程柯。

    他身着坚硬的盔甲,左手上托一个精致的头盔,刀削一般的英俊脸庞,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硬朗的雄性味道。

    落栓围在他的身边,跟他娇滴滴的说着话。她今天穿了一身鹅黄色的曲裾,裙摆如蝉翼一样通透,腰间的缎带上绣了精致的刺绣,衬得整个人都十分娇俏可人。

    “……”

    落子宁看到了前面的人,本来想躲开,可想了想,也就只有这么一条路能到她想去的地方,而且迟了还要被责罚……

    低头有些难堪的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一身单调的素色长衣,落子宁低了低头,横下了心,快步走了过去,对着两个人仓促的屈膝一个行礼:

    “栓姐姐好……”心尖尖一颤,她的睫毛抖了抖,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冷淡:“……齐将军好。”

    说完话,她根本不敢抬头去看他们的反应,而是继续低着头小碎步的走远了。

    脚上的的速度不停,在好不容易到了拐角时,落子宁才一个闪身躲到了墙壁后停下了脚步,仰头沉沉地吁了一口气,放松下了紧绷的身体。

    她前些日子刚从侍女们那里得知,齐程柯收到了皇上的命令,这段时间要南下出征了。

    回来还没待多久,又要走了……

    落子宁的小手紧紧绞着,她低头出神的看着自己的脚尖。

    算了,想这些有什么用呢?

    ……

    到了春宴那天,落子宁早早的就将烟妃安排她干的活给干完了,在通过侍女的检查和准许后,她独自回到了屋里,呆呆的站着,激动的手都在不停的出汗。

    深呼吸了几次之后,她才算是稳定了情绪,踱步走到了屋内的一个木箱子旁,纤细白皙的手指抚上了那沾满灰尘的大锁,她从自己腰侧取下来了一直系在身上的铜钥匙,打开了锁。

    箱子里静静躺着一身浅色的戏服。

    她抿着唇,把衣物取出来,轻柔的抖开,铺在床上。

    落子宁站在床边,缓缓把自己身上的衣物一件件脱下。

    她的身子绷得很紧,脸上的表情也有些凝重,似乎在进行什么庄严的仪式一样。

    初春的气温还是很冷的,尤其是在这个还没有任何供暖措施的屋子里。

    随着最后一件衣物褪去,少女美好的肌肤展露在空气里,许是因为气温实在是有些难以忍受,落子宁打了个小小的寒噤。

    拿起铺在床上的衣物穿上,柔软的衣料和肌肤相互摩擦,还带着因为放置太久,而沾染了些许的潮味和灰尘味。

    穿上所有的衣物,系好腰间的缎带,落子宁拿着铜镜来到桌前坐下,桌子上早已摆好了各式胭脂和发簪头饰的小物。

    这些,都是前几天长奉之为她着手准备的。

    本来落子宁只是跟他提了提只要几样脂粉和一支簪子就好,但他不太懂怎么挑选这些东西,索性就安排了府上的丫鬟,给了她一张银票,让她把女孩子常用的胭脂和发饰各买一份。

    看着面前桌子上满满当当的一堆东西,落子宁的心里是十分感激的。

    可其实她是不太懂得的怎么化妆,在桌边折腾了许久皆是以失败告终,最后她郁闷的趴在桌子上,在脑袋里努力回想起以往的母妃是怎么做的,然后一点点照葫芦画瓢。

    在傍晚前总算是搞定了脸上的妆容,落子宁把桌子上的东西都好好收了起来,然后来到了衣柜边蹲下,把放在衣柜下面的一个长条木盒拿了出来。

    打开木盒,里面是一把长长的剑和一个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的小锦囊。

    落子宁把小锦囊藏到了袖子中的袖袋里,然后拿起剑。

    这柄剑被她拿起来的时候,剑身随着她的动作,轻盈的晃了晃,是出乎意料的薄,而且韧性极好。

    这是一柄腰带剑。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她来不及细想,握着剑柄,慢慢将它藏匿在自己早已改良好了的腰带中。

    “宁儿。”

    就在她刚把剑柄藏好之后,身后突然传来声音,吓得她一颤。

    转过身一看,原来是长奉之。

    “是你呀,奉之哥。”

    落子宁的额头渗出了些许虚汗,有些不自然的跟他打着招呼。

    “嗯。”长奉之点了点头,在她转过来的时候,他的眸子里闪过惊艳。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咳。

    长奉之拿扇子轻掩着咳嗽了几声,让自己移开了视线:“宁儿,很漂亮啊。”

    被他这么一夸,落子宁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嘿嘿一笑:“这身衣服是母妃的。”

    是了,落子宁身上的这身戏服,是张贵妃早先表演用的其中一身,是她最珍爱的,也是她在为落昊单独献舞时穿的那一身。

    而她,这次春宴上要表演的就是当初张贵妃教给她的那支舞。

    那支单独为她那薄情花心的父皇跳的舞。

    “紧张吗?”长奉之走到她面前,轻轻拭了拭她额头上的薄汗。

    落子宁见他似乎并没有看到自己刚才在干什么,于是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乖巧的点了点头:“嗯。”

    长奉之听罢,宠溺的笑了笑:“有什么好紧张的。怎么样,胭脂用的还顺手吗?”

    落子宁咧开嘴笑了,她往后退了退,双膝一屈,在他面前盈盈一跪,衣袖和身上的缎带也随之翩跹起落,皎皎兮似青天之素娥,飘飘兮若回风之飘雪。

    她的声音婉转动听:

    “奉之哥,滴水之恩,若有日后,宁儿定当涌泉相报。”

    噗嗤。

    长奉之轻笑了起来,他将落子宁扶起,没好气的用扇子轻轻敲了下她的脑袋:“这是什么话?”

    落子宁笑着伸出手揉了揉被扇子轻敲过的地方,不说话。

    ————————————

    一切都准备好后,落子宁来到了大殿,在外面站着等了许久,等到浑身都冻的有些僵硬,才总算是轮到了她。

    侧眼看了看灯火通明热闹非凡的大殿,落子宁都能感受到自己的心紧张的如同鼓雷,像是下一秒就要膨胀跳碎了一样。

    沉沉的呼吸了几口凄冷的空气,她坚定了迈出了第一步。

    穿着淡色的绣花鞋的小脚一步步踏在石阶上,刚跨入殿门,她便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高高坐在正中间首位的男人,和他身边的一位貌美妃子。

    他今天看起来很高兴,也喝了很多酒,脸颊都是通红的,手也不是很规矩的揽在那个妃子的腰间,正上下动着。

    整个大厅里熙熙攘攘,充满了让她不自在的味道。

    唇角不屑的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落子宁缓缓来到了大厅的正中间,她稍稍低了低头,对着不远处的乐师比了个手势。

    音乐响起,落子宁熟练的抬起了左胳膊,柔软的舒展着腰肢。

    这支舞蹈是母妃编的,讲述的是一个民间戏子和天骄之子之间的故事。

    没错了,其实早在初逢的时候,张贵妃就认出来了这个男人,便是那个屠了她满门,让她如此落魄不堪的人。

    她一开始是恨的,恨他恨得不行。

    她刻意的去接近他,步步为营。最后她成功了,她如愿以偿的得到了他的信任,他的心,但却没想到自己却在这中间的过程中,也丢了心。

    有一晚落昊喝的酩酊大醉,醉倒在她的怀里。

    这是一个很好的时机,张贵妃毫不犹豫的举起了早已藏好的匕首,但却迟迟刺不下去。

    她挣扎了许久,最终编了这支舞,然后单独跳给他看。

    她其实是想暗暗告诉他,她愿意为了他放弃前朝公主的身份,放弃仇恨,从此只做一个平凡的民间戏子,与他白头偕老。

    这支舞的结局是这个戏子历经了千辛万苦,最终如愿以偿过上了自己向往的幸福美满的生活。

    但落子宁却将它改了,将它改成了现实中的结局。

    在张贵妃走后,她每晚都有在练习,每晚都有在琢磨,可以说是将这支舞蹈中的很多东西都参透了。

    小巧的玉足踩着乐点,柔软的腰肢灵活的扭转着,珠缨旋转星宿摇,花蔓抖擞龙蛇动。

    一回眸,一莞尔,那水盈盈的眸子仿佛会说话一样。